第4章 青黛染霜

静蕤轩的日子,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沐兹每日侍弄花草,研读药理,偶尔抚琴作画,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那日拒绝云锦和应对柳氏试探的锋芒,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她又变回了那个安静得近乎隐形的嫡女。

唯有青黛知道,小姐比以往更加忙碌。小厨房里时常飘出复杂的药香,小姐书案上的灯烛,也熄得越来越晚。那些写满娟秀字迹的纸张,都会被小姐亲**毁,不留痕迹。

这日,沐兹正在查验一批新送来的药材。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一片晒干的白术,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微微碾碎,观察其色泽和质地。

“小姐,这些药材可有什么不妥?”青黛见沐兹眉头微蹙,不由问道。这些药材是府中统一采买,按份例分到各院的。

“品质尚可,只是这白术……”沐兹将碾碎的药材递到青黛鼻下,“你细闻,是否有一股极淡的霉味?”

青黛仔细闻了闻,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有一点?奴婢闻不真切。”

沐兹放下药材,目光微冷。这批白术,确实受了些潮气,虽不影响一般药用,但若用于她正在尝试调配的几味精细药散,药效便会大打折扣,甚至产生偏差。府中采买一向严谨,出现这种瑕疵,若非偶然,便是有人刻意在细微处做手脚,让她即便察觉,也难以此发作。

“无妨,晒一晒还能用。”沐兹语气平淡,并未多言。有些事,点到即止,心中有数便可。

她走到院中那丛萱草旁,蹲下身,仔细查看。萱草长势良好,叶片肥厚,只是靠近根部的几片老叶,边缘有些许不正常的焦黄。她轻轻拨开土层,检查根系,并未发现明显虫害。

“青黛,前几日,可有旁人来动过这萱草?”沐兹问道。

青黛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啊小姐,除了日常浇水,奴婢都亲自看着的,没人靠近。”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补充,“只是……前几日下雨,二小姐身边的彩珠路过时,不小心将水桶里的水溅了些到这附近,奴婢当时还说了她两句。”

沐婉婷身边的丫鬟……沐兹眸色沉了沉。是巧合,还是有意?那溅出的水,是否干净?

她不动声色地取了些许根部土壤和病变的叶片样本,准备回去仔细查验。母亲手札上记载,有些药物,无需直接作用于植物本身,只需混入灌溉的水中或土壤,便能通过根系吸收,影响植株。

若真是如此,那对方的心思,可谓缜密而恶毒。不动她本人,却动她珍视的母亲遗物,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午后,沐兹正在临摹一幅前朝花鸟画,沐尚书身边的小厮突然来传话,说老爷在书房,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沐兹心中微讶。父亲沐文渊身为礼部尚书,公务繁忙,平日极少主动召见她这个嫡女。尤其是在她明确表现出对府中事务和外界交际缺乏兴趣之后。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并无失仪之处,这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前往沐文渊的外书房。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沐文渊端坐在紫檀木大案之后,身着常服,正批阅着公文。他年近四旬,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久居官场的威严与沉肃。

“父亲。”沐兹敛衽行礼,垂眸静立。

沐文渊放下笔,抬眼打量着她。这个女儿,容貌像极了她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冷澄澈,仿佛能洞悉人心。只是性子,却比她母亲更沉静,也更……难以捉摸。

“起来吧。”沐文渊声音平淡,“听闻你前几日,拒绝了夫人为你裁制新衣?”

果然是为了此事。沐兹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恭敬:“回父亲,女儿并非拒绝母亲好意。只是守孝之心未泯,且素喜清净,那些鲜亮颜色,实在穿不惯,恐辜负了母亲一番心意,也于礼不合。”

沐文渊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你年纪尚轻,不必过于拘泥古礼。沐家女儿,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的。”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安阳王府的赏花宴,你未曾前往,你妹妹回来说,世子爷还问起了你。”

裴砚知问起了她?沐兹心中猛地一跳,随即压下。这不可能。她与那位世子爷毫无交集,他怎会无故问起一个从未露面、几乎被京中遗忘的尚书府嫡女?只怕是沐婉婷借题发挥,或是父亲另有用意。

“女儿久未出门,世子爷怕是记错了人。”沐兹语气依旧淡然,“或许是妹妹听差了。”

沐文渊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这个女儿,看似柔弱顺从,实则骨子里带着她母亲那股执拗。他挥了挥手:“罢了,既是你自己的选择,为父也不勉强你。只是兹儿,你需记住,你终究是沐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沐兹低头应道。

“下去吧。”沐文渊重新拿起笔,不再看她。

退出书房,沐兹走在回静蕤轩的路上,指尖微微发凉。父亲今日的召见,看似寻常关怀,实则暗含警示。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在提醒她,她的任何行为,都代表着尚书府的颜面,不得行差踏错。

而柳氏母女的小动作,父亲的隐隐施压,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正在收紧。她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看似还有一方天地,实则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与算计之中。

不能坐以待毙。

回到静蕤轩,她立刻将自己关进内室,取出那些收集来的土壤和叶片,又翻出母亲的手札,对照着上面的记载,开始仔细查验。她需要确切的证据,证明有人在对静蕤轩,对她,进行着隐秘的侵害。

同时,她也需要更多的依仗。母亲留下的暗格中,除了手札,还有几样不起眼的饰物,或许能换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此外,她必须加快对药理和制毒之术的钻研。唯有自身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在这虎狼环伺的环境中,挣得一线生机。

夜色渐深,沐兹桌前的灯烛依旧亮着。她伏案疾书,将今日查验的结果与心得仔细记录在一张特殊的、遇热显字的笺纸上,然后将其小心藏好。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庭院中,将那丛萱草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沐兹推开窗,任由微凉的夜风吹拂面颊,带走一丝疲惫。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青黛端着一碗新炖的冰糖雪梨进来,见她站在窗边,轻声劝道:“小姐,夜深了,仔细着凉。”

沐兹回过神,接过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来,稍稍驱散了指尖的凉意。她看着碗中清澈的汤水和晶莹的梨块,忽然问道:“青黛,若有一日,我们不得不离开这里,你怕吗?”

青黛愣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摇头:“小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奴婢不怕。”

沐兹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忠诚,心中微暖。至少,她不是全然孤身一人。

她小口喝着温润的甜汤,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尚书府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而她,需要在这场风雨来临之前,准备好自己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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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檀木为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