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儿女情长,那头却是剑拔弩张。
贺青冥从旁攻来,与那人对了一掌。上官飞鸿、顾影空二人一同出手,那人往后一跃,避开了他们。
这一掌,双方都用了十成十的功力。贺青冥没能稳住身形,一连趔趄退了十数步,若非被柳无咎一把揽住,只怕就要这么跌进山林。即便如此,贺青冥也气血翻涌不断,当即咯出一口心血!
柳无咎大惊。他揽着贺青冥,一面为他运功疗伤,却发现贺青冥似乎有五内亏损之兆,顿时心下一沉,脸色也白了几分。
柳无咎怒而看向那人,却见他已变化形貌,变作一个陌生的样子。那人站在原地,未退分毫,只嘴角淌下一缕血丝,却不甚在意地拿拇指抹去,挑眉一笑,似乎有些意外,又更为惊喜。他道:“贺公子,十二年不见,武功精进不少哇。”
贺青冥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鲜血却先于他要说的话从唇齿之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道:“普渡和尚……或者说金先生……这次……倒换上真面目了?”他气息不济,一句话断成好几截才终于说完,说一截便要忍不住呕血,他却浑不在意,呕一次血,便拿袖子一抹,等到一句话说完,他那右边衣袖已被鲜血濡湿,染得通红。
金先生道:“见老朋友,自然要坦诚相待。”他看了贺青冥一眼,啧啧道,“你怎么还是这般倔强?你自己不心疼,可有人要心疼了。”言罢,目光若有似无,又落到柳无咎身上。
贺青冥一把攥住柳无咎的手,喘息几许,道:“无咎,不要理他。”
“好。”柳无咎当真没有理他,也没有看他,只一心一意看着贺青冥,为他疗伤,又趁着这么一会功夫稍稍侧身,挡住了贺青冥大半个身子。
贺青冥精力不济,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柳无咎挡在贺青冥和金先生之间,若金先生再次出手,贺青冥便有缓冲的余地。
金先生目光一动,笑得玩味起来。
上官飞鸿道:“你既扮作胡不为,胡不为人呢?”
金先生道:“放心,他还活着,只不过活得不大好,可能半死不活吧,我也不大清楚。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的,我那外甥却不要我杀他,叫人吊着他一条命,把他送回云门山脚,要云门上下开门迎客。哎呀,可惜何奈那老头子死得早,不然可太有意思了。”他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好像别人的死活在他这里,已是家常便饭。他不在意别人,也不在意自己。好像世上没什么可在意的。
上官飞鸿心下一凛,金乌真是好毒的手段!
杀了胡不为,会激起云门的愤慨抵抗,但拿胡不为做人质,鲍朴、齐心照他们便要畏手畏脚,如此一来,只怕云门不日便要被魔教攻克!
西北有华山,有子午盟不说,中间还隔着一个河西走廊,金乌难以下手,于是便打起来北方的算盘。云门一破,北方门户大开,玉山又人才凋零,掌门新故,不可能是魔教的对手,而后往西便是华山、崆峒、青城,往东便是大重山、小重山、镜湖……金乌这是瞅准了八大剑派薄弱的地方,打算一一蚕食。
此计虽妙,此举却颇为冒险,中原毕竟是八大剑派经营上百年的地盘,金乌想要逐鹿中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若其他剑派及时呼应,金乌这次卷土重来,必然不能成功。
可惜、可叹!可惜八大剑派近年来早已是一盘散沙,内部纷争猜疑不断,云门出世已久,玉山也早被几大剑派边缘化了,周遭的各大门派更是各自为战,不趁机瓜分地皮就算好了,又怎么可能冒着被魔教吞并的风险援助他们?
金先生道:“既然已想通了,我也不必再留下奉陪,告辞!”
他要走。
他竟要走。
他是十二年前乱局的罪魁祸首,是金无媚的兄弟、金乌的舅舅,而今他在一堆掌门、庄主面前耀武扬威地戏耍了他们一通,他告诉他们,他害了他们同门、同道,将来又要继续害他们,然后他竟就要这样轻飘飘地拍拍屁股走人?
欺人太甚!
上官飞鸿一道怒叱,猛虎咆哮席卷山岗,他骤然掠起,跨过枯枝横木,浮生、缘生双剑出手,剑锋过处,无不摧枯拉朽,又直指金先生后心!
他到底是一代庄主,纵然性子再温和,脾气再好、再能容人,也不可能容忍仇睢在他面前放肆无度。他骨子里流动的是沸腾的血性,只是五年来已被哀恸抚平,再不能轻视于人。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对错与否,于他而言,一向泾渭分明,不能容人混淆,更不能叫人捣蛋。
上官飞鸿出手,顾影空自然也不能再做看官,二人皆为一派之主,又彼此了解,双双联手,便是当今武林任何一位高手,也要心下忌惮三分。
金先生却似压根没看见他们,也丝毫不在意二人联手。他只哼笑一声,似乎在说:“果然。”
他要的就是他们来。
他要的就是他们死。
金乌要他拖住上官飞鸿二人,要他杀了贺青冥,他却偏偏不那么做。
金乌为的是大局,为的是魔教崛起,再吞并中原武林,所以他要拔掉西北的钉子,要叫八大剑派活着,却闹得个鸡犬不宁。
金先生却并不关心魔教大计,左右贺青冥也活不长了,再多杀两个人,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金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只铁笛,随手一按,稀里糊涂地吹起来一支曲子,他吹笛子的功夫十分不到家,音色全无,也不好听,除了让人听得脑袋疼以外,没有半点用处。十多年前,他在长安是如此,几个月前济海楼上如此,如今在这座了无人烟的林子里,也一样如此。
他吹曲子吹得稀巴烂,给人脑袋也搅和得稀巴烂,倒像是天底下最顽劣的孩童搅和泥巴,越是破坏、摧毁,越是叫他心满意足,心中畅快。
上官飞鸿二人哪里经受过此等折磨,一时之间七窍欲裂,更难以应对。当下只听得一声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嘶鸣,好像十二年前熊熊大火之后,上苍劈下的那道惊雷终于穿过岁月,劈到了这一刻。
十二年前,大火熊熊烧了十天十夜,烧掉了长安三条坊市,把贺园烧成了灰烬。灰烬之中,却爬出来一只浴血的凤凰,凤鸣声声,却太过凄厉、悲怆,叫人听来不忍。
烈火烧过,冷雨砸过,数千个日夜磋磨过,都不能使他动摇心志。他恨过、怒过、痛过,贪嗔痴三毒轮回过,一年不行,就花费十年,一个人不行,就招来千人,江湖上门派盘根错节,他却偏要撼动。他偏要把他的仇敌一个个网罗起来,又一个个降罪,而今终于轮到了这一个最可恨的仇人,最可怕的敌人,他又怎能善罢甘休?
世道如此,他却偏要勉强。
贺青冥脸色苍白,眼眶却似烧起来烈火,鲜红非常,几欲滴下血泪。他猛地挣开柳无咎,拔剑刺向金先生!
这一剑,却倾注了他二十多年的功力,他将自己所有的内力都灌注到这一剑上,他整个人也已变作一把剑。
他的嘴角、双目却已流血,他既然全力用在攻击,便不能防御金先生的笛声。
他竟全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金先生终于惊愕,这点惊愕倒教他变得像一个人了。
金先生的铁笛横在贺青冥剑柄前,但青冥剑的剑锋已刺入金先生胸口。
他们似乎都听见了心脏迸裂的声音。
青冥剑上的裂痕进一步扩大了。贺青冥脏腑受损,双目快要失明,却笑了起来。
金先生叹了口气:“何苦呢?”
贺青冥冷笑道:“你害死了我父亲、表姐,毁了我的家,又要来毁我,却来问我何苦?”
金先生摇头:“你的这些苦楚,我自然清楚。”
他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现在还能活多久?”
“你为了杀我,竟然动了五蕴炽的内力,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下场?”金先生轻轻笑了,“我这样的下场。”
金先生松手,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铁笛随之坠落,扑入一地尘土。
贺青冥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强敌已去,周身气力骤然一松,便似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蓦然断开,又忽地跌落。
柳无咎扶住他,还未等他说什么,二人四目相对,他却从贺青冥眼里看出来一丝不祥。
贺青冥看着他,又看着上官飞鸿、顾影空等人,却似看到了十二年前互相撕咬的人们,那些人在他眼里,又变成无恶不作的禽兽。
贺青冥不对劲。
他不仅没有卸力,周身内力比之从前反而更为轻盈、充沛,他身旁的落叶、尘埃竟微微飘浮,青冥剑也在不住颤动。
“闪开!”
柳无咎大喝一声,将贺青冥死死箍住扑倒,他这么一扑,青冥剑也没有刺中顾影空他们,只在柳无咎脸上划破了一道血口,又直直插入古树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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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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