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里,有一家客栈,叫做“百里客栈”。
百里客栈之所以叫做百里客栈,自然不是因为偌大的太原城只有它一间客栈,只因为百里客栈的大老板是个老酒鬼,他曾经喝的烂醉,对来往的客人说,方圆百里,只有他家客栈的酒种类最丰富,味道最醇正。
一传十,十传百,“百里客栈”的名头就这么远播四方,至于客栈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倒没有人在意了。
酒是钓诗钩,扫愁帚,破除万事无过酒。
但贺青冥到百里客栈,并不是为了喝酒。
他下了马车,牵起柳无咎的小手,走到店里,点了一壶“秋露兰生”。
“秋露兰生”是百里客栈的一道香饮,香饮师傅将新鲜的竹蔗和马蹄切成小丁,辅以甘草、薄荷、桂皮等材料,加入兰花,用早就收集窖藏好的四季露水文火烹煮三个时辰,方才得了这么一壶“秋露兰生”。
贺青冥接着点了几道菜,分别是平遥牛肉、糖醋鱼、太原稍梅、鹌鹑茄子和烧豆腐,又吩咐小二让后厨将这几道菜做的软烂可口些。
柳无咎正在换牙,只能吃软烂一些的食物。
柳无咎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贺青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永远都是那么不急不缓,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贺青冥吃的慢条斯理,他每吃一口,柳无咎也就跟着吃一口。
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的关系似乎很是亲密,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笑着向他撒娇。
男人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拎起大包小包的行李,往他们的房间走去。
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
女人环顾一周,看见贺青冥和柳无咎的时候,眼睛一亮。
她凑过去跟他们聊天“小兄弟,你的样子真可爱。”
柳无咎面无表情,继续吃他的饭。
她不以为意,转过头,又对贺青冥道“他是公子你的弟弟吗?”
贺青冥于是看着她。
这是一个很大胆、很热情的小姑娘。她穿着比夏天还要热烈的裙子,有着比夏花还要娇艳的脸庞。任何人在看见这样的小姑娘,都不会继续冷着脸的。
贺青冥道“不是。”
“难道他是你的儿子?”小姑娘很是吃惊,她打量了一遍贺青冥,道“公子你这么年轻就成亲生子了?”
方才和她同行的男子过来,淡淡道“你果然在这里。”
小姑娘眼睛里闪着光,笑着道“我就知道,小晏跟我最是心有灵犀。”
小晏道“只因我知道,你一看到美男子,就会忍不住上去搭讪的。”
小姑娘讪讪地笑了笑,她抱着小晏的袖子晃来晃去,娇声道“小晏,我的好小晏,你可知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一大一小两位公子气度不凡,我只不过有心上前结交,跟他们闲聊几句,你总不至于生气吧?”
小晏“哼”了一声,脸色缓了缓。
小姑娘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她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小晏的脸红红的。
他的脸上本来有一道丑陋的瘢痕,现在看上去竟然也有一丝好看。
柳无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的手。
小姑娘脸上多了一抹娇羞,道“我和小晏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亲啦!”
“我也想要一个小孩,不,是很多个小孩,不过我听家里的老人说,小孩子都很难带。”
她说着,看见柳无咎的小脸,又笑道“当然不是说你啦,你这么乖。”
她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我和小晏的孩子像谁,要是像我就不好了,成天爬树下塘,浑身滚的脏兮兮,还爱唠叨,不行不行,太闹腾了。”
“像小晏呢,也不太好,家里有一个闷葫芦就够了,总不能再来一个小闷葫芦。”
一直沉默的贺青冥继续沉默着,柳无咎也和他一样沉默。
发现自己好像无意间指桑骂槐了,小姑娘赶忙澄清“哈哈我不是说你们父子,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唉,还是你们男人好,不用带孩子。”
小姑娘十分扼腕地总结了一句,又对贺青冥道“对了,尊夫人呢?她一定很美丽很温柔吧。”
小晏忽道“你的话已太多了。”
小姑娘嗔他一眼“我就问问怎么啦?”
贺青冥忽道“孩子是我带的。”
“嗯?”
他慢慢道“拙荆已经不在人世。”
“啊!”
小姑娘惊讶地叫了一声,又觉自己不太礼貌,连连向贺青冥赔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多嘴。”
“无碍。”
柳无咎看了贺青冥一眼。
贺青冥并没有向他提起过他妻子的事情。
他只知道贺青冥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儿子。
踩了人家的雷池,小姑娘再没好意思多话,只一味埋头喝茶,这下她倒是比小晏还要安静了。
斜对面的娃娃却忽然哭闹起来,吵着要吃柳无咎面前那道糖醋鱼。
“我就是想要,他有的我都要!”
柳无咎眸子一暗,贺青冥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柳无咎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并不是会因为有人想抢他的糖吃就不高兴的孩子。
柳无咎又低下了头,继续吃他的饭。
那娃娃活像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不倒翁,他衣着富贵,脖子上戴了个大大的金镶玉璎珞圈,腰上挂了个镂雕的乌木箱子,里边坐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傀儡娃娃。
这显然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他的奶奶也的确很惯着他,一见到他装腔作势地要掉眼泪,便连声叫着“我的乖乖”,把他搂在怀里,又是心疼又是怜爱。
她一转过脸,横眉怒目对着她那不成器的儿子道“你看看你都把我宝贝孙子饿成什么样了!”
她那儿子人到中年,却比她的孙子要瘦的过分,脸色更是好像一滩青菜。
瘦老爹心里叫苦不迭,却也不敢悖逆老母亲的命令,只好灰溜溜地让小二加菜。
不一会儿,他就更加灰溜溜地回来了。
小二说,店里的鱼已经卖光了。
胖娃娃不依不挠“那他怎么有!”
他指的正是柳无咎。
柳无咎好像从始到终就没看见这么一个人,继续吃他的饭。
他吃的很慢,似乎很珍惜他吃的每一口饭。
从前每抢到一口吃的,他都要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不然就会马上被别的小乞丐抢走吃掉。
但现在他已经不必了。
他学着贺青冥走路,学着贺青冥吃饭,每一件事,他都学的很好。
胖娃娃见他竟然敢无视自己,更生气了,他鼓着腮帮子,就像一个气鼓鼓的皮球。
他吃不到的,也不能让别人吃到!
胖娃娃虽然胖,走起路来可不慢,他仿佛不是走过去的,而是滚过去的。
他走到柳无咎面前,正要把他的饭菜掀翻,要让热热的汤汁菜汁淋他个狗血喷头。
柳无咎还是没有动。
胖娃娃也没有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不能。
他的胖手已经被贺青冥的手拿住,一点也动弹不得。
胖娃娃欺负得了小孩,却欺负不了贺青冥这样的大人,何况贺青冥的脾气也并不那么好。
小孩子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只有撒泼打滚放声大哭。
胖娃娃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哇哇大哭,一边破口大骂贺青冥。
在场的人竟似都已经惊呆了,他们想不到一个小孩子,也会骂的这么恶毒,这么下流。
柳无咎终于不再继续吃他的饭,他放下了筷子。
贺青冥却握住了他的手。
柳无咎便又拿起了筷子。
一旁的渔家兄弟实在看不过去,胖娃娃已经让他们忍无可忍。
兄弟俩道“看来还是不成亲比较好,要是有这样一个孩子,真是让人受不了。”
胖娃娃见竟然有人敢说自己的不是,于是又冲过去,这一次冲到半路,却不小心被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的渔网绊倒,摔了个大马趴。
小小的不倒翁颠倒了个个,爬也爬不起来,老太太心疼不已,颤颤巍巍地把他抱起来。
胖娃娃依偎在她怀里,好像一个没出月的奶娃娃。
他又哭了起来,哗啦啦地止也止不住,抽抽啼啼道“就是他们,他们打了我!”
渔家兄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熊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颠倒黑白,仗势欺人。
老太太睁着眼护短,要瘦老爹给她孙子讨回公道。
瘦老爹仿佛变成了夹心酥饼,里里外外不是人。
他也终于忍无可忍,忍不住说了老母亲一嘴。
老太太怒不可遏,抓起拐杖就追着他打,胖娃娃坐在地上破涕为笑,拍手叫好。
这一家子闹剧,连一直旁观的小姑娘也看不下去了“这娃娃太过分了!”
小晏拦住她“人家的事,你管什么?”
“姑奶奶我还偏要管!”
小姑娘撸起袖子,走到胖娃娃跟前。
胖娃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竟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小姑娘站定,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无理取闹呢!”
岂料她一番话只讲了个开场白,胖娃娃就变得眼泪汪汪,抽抽搭搭。
小姑娘一脸懵,其他人也一脸懵。
只有瘦老爹知道为什么,老太太追了两圈终于累的气喘吁吁,瘦老爹也终于从他母亲的追打里逃了出来。
他抱起胖娃娃,向小姑娘道谢又道歉,原来胖娃娃,天不怕地不怕,却最听漂亮姐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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