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他!”另一边,公孙相柳几乎已急昏了头“他已疯了,已什么都不知道了!”
“哦?”中年人微微笑道“可他还是金蛇帮的少帮主,不是吗?”
公孙相柳终于冷静下来,他打量着这个男人,皱了皱眉“你易了容?”
中年人不置可否,也没有答话。
“但你的手,绝不是一个少年的手”公孙相柳道“你不是金乌,你是谁?”
“不愧是金蛇帮的副帮主”中年人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悠悠道“你可以叫我‘金先生’。”
公孙相柳盯着他,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你听过这个姓氏”金先生道“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我可以是任何人,重要的是我要做的事。”
公孙相柳道“你也是魔教的人。”
金先生摇摇头“我并不属于魔教。”
公孙相柳目光一闪,道“那魔教属于你吗?”
金先生又摇摇头“它也不属于我。”
公孙相柳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金先生笑了,这一笑却透着一股不可捉摸,他道“自然是做我喜欢做的事。”
公孙相柳不可置信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又弄疯了这么多人,就是因为——”
“不错”金先生淡淡道“因为我喜欢。”
他道“每个人都要有一点自己喜欢的事,不是吗?”
“就像少帮主喜欢玩弄人,副帮主喜欢忠于人,故帮主……”金先生故意顿了顿,又笑道“江湖里每一个人都有一点爱好,每个人活着,也就是为了这一点爱好。”
“只有一个人,我还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
金先生眼里似乎露出了一点迷惑和好奇。
“谁?”
“贺青冥。”
金先生这一声,也似一道遗落在风里的呼唤。
公孙相柳道“青冥剑主?”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好像不是一个人。”金先生笑着,几乎是在为他介绍一位老友。
“你见过他?”
公孙相柳有了一点诧异,江湖上从来没有人知道贺青冥的来历。
金先生道“江湖上见过他的人不止我一个,有人还很喜欢他,我只不过是经过了他。”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很多年前,他就是这样,但现在,他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
他看着公孙相柳,几乎有一点戏谑,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告诉你。”
公孙相柳心中顿觉不祥,道“什么?”
下一刻,他便蓦地瞪大了双眼!
只因他听见了一句话,一句绝不应该从金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帮主,青冥剑主,你们快去看看吧,柳公子和洛十三打起来了!”
这句话,正是公孙相柳自己的声音。
公孙相柳忽地明白了一切。
他痛怒道“是你——!”
金先生却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我只不过是学了一个人。”
公孙相柳咬着牙道“……金乌。”
韩十鹏虽已年老,却并不是那么好下手的。
但金乌既然可以扮出韩十鹏最爱的人,也就可以装成他最信赖的人。
若非如此,韩十鹏绝不会没有半分提防,也就不会死于那一掌。
金乌离开的时候,为了伪装出打斗的痕迹,撞倒了香炉。
檀香的灰烬扑散的时候,韩十鹏在意识涣散之中,看到了金无媚的样子。
公孙相柳忽然悲痛难当,他万万想不到,是他害了韩十鹏!
“同一时间里,两个不同的方向,绝不可能出现两个你”金先生道“这一点,想必他也已经知道,却并没有告诉你。”
公孙相柳心中又是一颤!
金先生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有一点感慨“他竟然学会了不忍。”
他又顿了顿,似乎很是惋惜“像他这样有意思的人,实在是不多见,可惜,他也总有一天要死的。”
公孙相柳心里一惊,道“你要杀他?”
金先生瞧着他笑了一笑,道“还没有那么快。”
公孙相柳蓦地明白了“你要杀的人不是他,也不是百叶。”
“你要杀的人是我。”
金先生却笑了笑,道“这句话,你只说对了一半。”
公孙相柳不解其意,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副帮主!”
他心下一松,道“子矛,你们——”
刹那间兵刃刺入血肉,公孙相柳低下头,震惊地看了看那把长矛,又看了看它的主人。
王子矛这一刺并未留情,若不是公孙相柳行走江湖长年累月养出来的警觉让他下意识出招抓住了矛身,只怕此刻他已然当场毙命。
韩百叶几乎已惊呆了,他害怕极了,立刻便呜咽地哭了起来。
公孙相柳顿了顿,道“你,是你……”
王子矛定定地瞧着他“是我。”
公孙相柳一下子明白了。
为什么王子矛这一夜表现如此奇怪,为什么他在走廊对柳无咎起了杀心,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王子矛已经背叛了金蛇帮,投靠了魔教。
他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却已不知是哪里更痛“你为什么要……”
“背叛?”王子矛摇了摇头,道“金蛇帮本就是魔教养出来的,就连帮主也本就是魔教的人,又谈何背叛?”
他道“不是我背叛了金蛇帮,是金蛇帮背叛了魔教。”
“我的哥哥,他曾经为金蛇帮付出了一切,可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就连他的名号也在金蛇帮内一再受到白眼。”
“他是最早跟随帮主建立金蛇帮的人,但帮主却因为和你的私交提拔了你做副帮主。”
“若不是你,我哥哥不会被派去守江口,也就不会在那场争斗中死去!”
王子矛盯着公孙相柳,他的眼睛便似一条毒蛇,闪着冰冷又怨恨的光。
他一面说,一面拔出长矛,便要再度朝公孙相柳挥去!
公孙相柳已然疲惫不堪,他已遍体鳞伤,再也无力抵御王子矛这一记杀招。
但王子矛并没有能杀了公孙相柳。
倪大度从水波之中游曳而来,挡在了公孙相柳面前。
他终于追了上来,他似已气喘吁吁,但他也终于要得到安息。
他整个人已几乎要被划成两半,可是他的神色竟有一丝安宁,他看着公孙相柳道“副帮主,昔年提携之恩,大度铭记终生……”
若不是公孙相柳,他这辈子只不过是一滩人人唾弃的烂泥。
没有人不想好好做人,只是有的人从一出生就丧失了做人的机会。
江湖上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何其多,一生陷于污淖,像一团脓疮一样就这么腐朽、溃烂下去的人亦是数不胜数。
对于他们来说,偶然伸过来扶了一把的手,便是重于泰山。
公孙相柳抱住他已毫无生气的身体,失声泣道“大度……”
“不,怎么会……”
王子矛浑身颤抖着,几乎已握不住长矛,他颤声道“我没想要杀倪大哥的……”
“混蛋——!”
忽然间青光一闪,竹叶青赤着双目,挥剑刺向王子矛!
生死关头,王子矛却似一下子变得呆滞了,他的武功本以轻灵见长,这一刻却已全然忘记了躲避,只怔怔地看着竹叶青的这一剑。
那一剑身后,却是神色各异的竺可卿、夔龙、佘银环等人。
九怪本为一体,曾几何时,他们把酒言欢、亲密无间,在江湖上所向披靡。
十数年来,在他们的辅佐下,金蛇帮日益壮大,风头最盛的时候,势力一度压倒了那些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名门正派。
但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十数年来的恩怨情仇,也已在暗处结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
每个人都被裹在这张网里,辨不明日月,分不清泾渭,越是挣扎,越是束缚,直到热血已被熬干煮尽,化作一道散落的青烟,而曾经的血肉之躯也已被榨成了一个干瘪而苍白的茧。
如今他们已死的死,活着的人,也都已离心离德,分崩离析。
“不要杀他!”
横斜而出的夔龙枪拦住了竹叶青的剑,竹叶青见状痛怒道“夔龙!你疯了!他杀了蟒蛇他是叛徒他死不足惜!”
夔龙竟流了泪,他已悲痛欲裂,又愈加痛苦地乞求道“我欠他们兄弟的!我欠他一命!”
韩百叶被这副剑拔弩张的情形吓到了,又哇哇大哭起来。
金先生望着他们,仿佛目睹了一出有趣的戏剧,不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王子矛在夔龙身后,已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看见了夔龙的脊背。
夔龙的脊背本来很直,他的脊梁一如他的枪,从来都是宁折不弯。
但如今他的脊背不住颤抖,仿佛已经不堪重负。
王子矛望了好一会,方才慢慢道“你已不欠我们什么了。”
夔龙目光一颤,几乎已有些孩子般的脆弱和委屈。
王子矛又望向众人,慢慢道“往日种种,今日一举两清罢。”
言罢,他竟举起那支曾经立下无数功勋、获得无数荣誉的长矛,将对他们江湖人来说视若生命的武器一把折断!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也就被折为两半。
他已不再继承哥哥的衣钵,不再是蝮蛇,不再是金蛇帮九怪之一了。
从此他只是王子矛。
“好!”
夔龙忽地转身,一把撩开衣袍,一枪挑断了一角衣摆,朗声道“今日既然分道扬镳,自当割袍断义!”
他目中仍有泪光,却决绝道“他日相逢,我定不再饶。”
王子矛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而后跟着金先生离开了这艘大船。
四面洪波涌起,江水上涨得越来越厉害了。
竺可卿扑到水里,抱起公孙相柳,已有了一点哭腔“副帮主……”
公孙相柳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住他的手臂,道“可卿,我去后,帮,帮内一应事务,都靠你了……”
众人不禁轻轻啜泣,竺可卿哽咽着摇头“不,副帮主……”
“听我的!”公孙相柳苍白的脸上忽而有了一点神采,眼睛里也迸发出了零星璀璨的光辉“从今以后,你要好好辅佐,辅佐百叶……他现在心智不全,百叶和金蛇帮,就都托付给你了……”
“……是”竺可卿哭着道。
“走,你们快走……莫要再踏入江湖纷争,好好保全自己,保全兄弟们……”
他那铁一般坚毅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了。
“不!公孙叔叔!”
竺可卿等人抱住韩百叶,便要带他走,他却不住挣扎,又哭又叫道“公孙叔叔,我要公孙叔叔!”
“别哭……”
公孙相柳像哄小时候的韩百叶一样哄他,他慢慢地睁开眼,星眸里似乎闪着光,似乎是想再看他们一眼。
但江水已彻底涌了进来,那一点苍老的星光,终于被江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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