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铭这些年遇见了很多蛮横无理的当事人,双方动手时总不能不拉架,有时候当事人的拳脚直接就奔他而来,黑色的衣服即便弄脏了洗洗就感觉了,所以他工作以来穿的都是黑色。周围人由此以为他喜欢黑色,律所发点福利、定做制服留给他的也都是黑色。
不知不觉,他被淹没在了黑潮里。
他身边那唯一像光一样的白色,几分钟前也被眼前这双黑色的皮鞋踩碎了。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行走的黑洞,再做不了谁的银河。
常铭右手无意识地伸向左手腕,但被人半路截住了。
“扭伤了还碰!”
说这句话的瞬间,常铭仿佛在施宇眼中看见了火光,但手很快被放开,等他再看也证明只是错觉。
“医疗费还得我们出。”
施宇补充了一句,防备明显,生怕被碰瓷。
常铭想起来了,这个人本就不是个好脾气。更何况,他还有着无须伪装的资本。
扭了扭手腕,常铭云淡风轻道:“没受伤,我不会索赔,您放心。”
三句话,每一句都成功踩中施宇的怒点,他此刻的眼神看上去恨不得剁掉那只乱动的手。常铭无处安放的视线扫扫左边,又扫扫右边,默默放下了疼得快要揭竿起义的左手。
“手机钱……”
“施总,您在这儿。”王主任走过来说道:“投票结果马上就能统计出来了,都等您过去呢!”
王主任看见常铭很惊讶,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自以为悟透了些门道,心中冷笑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施总,正好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为今天投票提供法律咨询服务的卓越律师事务所律师常铭,刚才正是常律师对公告进行有利于群众解读,才保障了最后一名业主的投票权。看得出来,常律师专业能力很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王主任解答道:“以前这种活动律所都是派新人过来,今早见到卓越两名执业律师时我很是惊讶,只觉得大材小用,结果幸亏有常律师力挽狂澜,才能最大程度保障了项目的落地,这也说明选人用人者的独具慧眼呐!”
李卫东见施宇又不爱搭理人,接话道:“王主任,是力挽狂澜还是抱薪救火,一切都还未知呢!”
“哈哈,您说得也对。”
王主任搞了那么多年政治,早就修炼成老狐狸了。一听他这话就知道施宇不待见常铭,趁机落井下石道:“说到底一张票的作用还是微乎其微,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那位业主究竟投得什么。”
施宇斜了他一眼,王主任越发奇怪。
这夸也不行,踩也不行,太子爷到底要哪样?
王主任觉得自己还是道行太浅,摸不透这些富二代的想法,终于回归主题:“施总,票应该已经出来了,您这边请。”
施宇偏偏绕到了常铭身侧,瞥了眼他腰上的脚印,黑着脸走了。
公证员正在当众宣布,常铭在等杨晋戈,不可避免地听到了结果。
“本次“沣京小区就是否同意‘京都大学附属第五医院’入驻的无记名投票表决活动”共发票25876票,收回25873票,其中有效票25623票,人数后面积均已超过三分之二,本次选举有效。”
“经工作人员统计和公示,有效票25623票中,反对票共计12811票,赞同票共计12812票。”
“现在我代表沣京小区业主们宣布民主表决结果……”
“沣京小区同意‘京都大学附属第五医院’入驻!”
祝贺声,倒彩声,震聋发聩。
周围认出施宇的人纷纷向他道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人围住了,其中还混着不少现场倒戈的反对派。常铭发现施宇脸虽然臭,对那些衷心祝贺他的人还是会微微颔首,或者“嗯”一声以作回应。但对那几个反对派,他直接让黑西装老远就把人不知道架哪儿去了,反正到常铭离开都没再看见那几个人。
“怎么样,谁赢了?”杨晋戈端着一个碗肉丸子下来了。
“你吃不?特香。”杨晋戈用牙签插了一个给常铭,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杨晋戈乐得吃独食,直接塞进嘴里,吃完还吧唧吧唧,炫耀道:“我跟你说,你没去真是亏大了,那个阿姨家简直是豪宅,而且只有一个女儿,长得还贼漂亮,一点都不像阿姨。”
“只可惜,人家没看上我,要是你去,你俩准成,下午说不定就能扯证!”杨晋戈一脸认真地说道。
常铭全程没搭理,埋头试图修理他的手机。可是后盖如何也安不上,劲儿使大了左手腕一阵刺疼手机直接掉落在地上。常铭觉得很烦躁,蹲下身较劲儿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安着后盖。
杨晋戈看不过去了,劝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宝贝疙瘩,但现在这疙瘩已经碎成了渣渣,除非太上老君帮你送它回炉重造,不然你修不好咯!”
常铭突然停下动作,摩挲着碎了的手机屏幕,喃喃道:“修不好了吗?”
周围太吵,杨晋戈没听见他说话,继续吐槽道:“你说你这破手机,连所有APP都是七年的出厂装置,要是那些转行卖保险的程序员知道还有人在用他们当年开发的程序,非感动得老泪纵横。”
常铭还蹲在那儿,一米八多的人团起来竟也不怎么占地,杨晋戈见他是很沮丧,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看了,坏了就坏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赶明儿哥陪你去挑个最新款的,那个上网速度,刷刷的!”
“这个当年也是最新款。”常铭低声说了一句。
“你也说是当年。”杨晋戈道:“当年用这款手机的人都不知道换几回了,也就你念旧,人家都壮烈牺牲了还不放过它。”
“要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把它下葬了。”杨晋戈道:“悼词我都替你想好了,感谢七年来的不离不弃,这么久辛苦了,以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人生何处不相逢,再见不必打招呼,安宁哈塞哟,萨瓦迪卡,撒哟拉拉,拜拜!”
杨晋戈一人唱了场国际版《小寡妇哭坟》,终于把常铭那点黯然神伤给唱没了。他起身将手机揣进兜里,往两人的摊位走去。
“诶?你这就放弃了?”杨晋戈连忙追上去:“刚才到底谁赢了?算了,那么多人祝贺太子爷,肯定是他赢了,这下‘施总’要变‘施院长’咯!”
杨晋戈追到常铭后,手熟稔地搭上他的肩膀,问道:
“今儿去哪吃?”
“先说好,吃火锅的话必须鸳鸯锅。”
“要不去前头商场新开的日本料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好这口,找家川菜馆子也行!”
常铭脚步顿了一下,杨晋戈也跟着脚步一顿,懊恼地拍手道:“呀,玫瑰花妹妹!”
“我怎么把她忘了?电话要到没?回去叫他一起吃吧?”
常铭径直往前走,杨晋戈的“媒婆”事业彻底夭折,继续他的吃货事业:
“川菜馆不错,但我最近上火,不能吃辣,要不试试粤菜吧?”
“杭帮菜也行,对,就杭帮菜吧!”
“……”
施宇听着杨晋戈的声音,望着两人勾肩行远,身边的气温冷到了极致,道贺的群众都不敢再上前,纷纷散去。着红马甲的工作人员也都收拾好陆续离场。广场上只剩下黑西装们,兢兢业业地保护着上司。同样着一袭黑衣的施宇,像午夜漩涡的中心,四周不见一丝光亮。
“施总。”李卫东回来汇报处理情况:“那几个带头打人的已经被拘留了,派出所那边说等伤者做了司法鉴定,轻伤以上要负刑事责任。”
“嗯。”施宇应了声。
李卫东往四周看了看,问道:“常同学呢?”
施宇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一个度,李卫东找到了远处快变成黑点的两个人,连忙道:“我去把常同学叫回来。”
说完,就要追上去。
“站住。”
李卫东停下:“少爷,常同学是被害人,没有他派出所没办法定罪。”
施宇冷冷地看了一眼远处:“你看他像轻伤以上的人吗?”
“少爷,这可不好说。”李卫东故意道:“常同学那么能忍的一个人,就算现在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他也照样能和人谈笑风生。”
果然,施宇的眉头皱了皱。依李卫东的判断,他下一秒就会冲上去把人抱上车然后送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才罢休。但多年不共事,他的判断也失了准头。施宇除了眉心有点反应,什么都没做,转头就和王主任寒暄去了。
等把政府的人都送走,李卫东不死心地在施宇耳边一唱三叹。
“这次选举可真险啊!”
“多亏了常律师,才保住那最后一票。”
“我听反对派说,最后那名业主投的‘同意’。常律师也看见了,所以他们才以为常律师是广善集□□来的。”
施宇一脸无动于衷,李卫东咬咬牙,视死如归道:“少爷中午想吃杭帮菜吗?”
施宇终于给了他回应:“多余的话少说,多余的事少做。”
“是!”李卫东应下。
施宇没再说什么就走了,李卫东不敢信这事就这么过了。
杭帮菜馆里,常铭夹了一筷子酸甜口的鲑鱼,皱着眉挑完刺后放进嘴里,像吃馊菜一样艰难地吞咽下去,之后再没伸过筷子。
他嗜辣,就算现在吃得少了,也很难喜欢甜派菜系。可他总是懒得开口,所以每次都是凑合。毕竟,那个会通过捕捉所有反应来搜集他喜好的人,已经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愿开口,就只能承受不开口的后果。
沉默是重逢最长的篇章,翻过去又成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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