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亲(十二)

阴亲(十二)

不知何时,已经夜幕降临。

客栈里依旧空荡寂静,外面亦不闻街市人声。

只剩死寂,漆黑一片。

然而幻象已退,惊魂未定。

苏却的指尖仍在难以自制地轻颤。

她有一瞬的恍惚,几乎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

闭上眼,再睁开。

她试图将眼前的黑暗与脑中残留的滔天烈焰彻底割裂。

一种刺骨的后怕缓慢地渗透到四肢,却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而是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被操控,理智也如此不堪一击。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了整整三次深长的呼吸,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摸索着,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城主府那边情况如何。

并没有听见更夫报时,唯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好像只剩了她一个活人。

回到房中,桌上只有一些粗粮糕点,甜腻干硬。

她毫无胃口,只就了水,机械地嚼了一两块,吞咽了几口,便解开染血的布条,为肩头换药。

伤口的皮肉周围红肿未消,好在未有脓化迹象。

她熟练地清洗、上药、重新捆扎,每一个动作都因牵拉伤处而带来细密的刺痛,额角渗出薄汗,她却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

刚收拾停当,楼下便传来了动静。

人声嘈杂,脚步纷沓。

喜宴竟已经结束了吗?

她在幻境中究竟过了多久?

她推开房门,立于阶梯道口向下望去。

只见彭绍方、袁慈邈、吴少凌等人皆已归来,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魂未定。

周远至亦在其中。

他步履略显虚浮,脸色极差,进门时甚至被门槛轻微绊了一下,全靠及时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

却并无遭受过折磨的迹象。

竟所有人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

苏却心中疑窦顿生。

周远至是前一天的末位,按例今日该是他去城主府充当那傀儡新郎,凶多吉少。

他们竟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宋停手提灯笼走在最后。

刚一进门,灯笼里的烛火就熄灭了。

掌柜那的身影又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柜台后,手中拿着一沓熟悉的白色纸条。

“诸位辛苦,请领取今日命筹。”

众人沉默上前,依次领取。

苏却展开,纸条上果然一个“零”字,刺目无比。

“实在可惜,今日婚宴错过了吉时,城主已决定明日再办婚宴。故要劳烦苏却,”掌柜开口,看向苏却,“便是这一位,于明日巳时初刻,至府中襄理婚仪诸事,其余诸位只要于吉时前,至城主府观礼即可。

明日,轮到她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字条化作蓝色火焰消失。

可众人竟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苏却目光扫过周远至、赵文安、金玉明三人,只见他们之间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也没多说什么,竟不等掌柜离开,便率先快步上楼,径直回了房间,关门落闩,似有要事相商。

没过多久,掌柜嘴角带了一丝笑容,微微笑着宣布:“字条之示,合共其二,皆已兑取。”

吴少凌闻言思忖一番,叫住了掌柜:“那我也换一个护命符,先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吧。”

掌柜置若罔闻,笑了几声,声音回荡在客栈大堂。

“这是……?”吴少凌一脸疑惑,与袁慈邈面面相觑。

看来有一张字条,已经有人,悄悄地换走了。

首夜,宋停以十年阳寿为代价,换得那独一无二的线索木盒。

此举似一把钥匙,悄然开启了众人对这诡异交易的寄托与贪婪。

翌日,末位的卫成风以一年寿命换得窥命镜,获得额外命筹与吴少凌互换。

然而其后,他于濒死之际欲再换护命符,却无人回应,交易失败。

此中缘由,苏却推测有二:

其一,当日每人只可交易一次,他既已兑得窥命镜,便再无资格于当日再求他物;

其二,每日有限定次数的交易机会,次数耗尽,纵使他喊破喉咙,亦是无用。

而至今日,掌柜明确宣告,以五年寿命兑换的字条有两张,且皆以兑取。

吴少凌欲换而不得,其因由更为明了。

即为今日交易之数已满,再无份额。

再将目光转回眼下:周远至身为末位,本凶多吉少,却竟能全身而退,此间必有蹊跷。

苏却几乎可以肯定,今日无伤,定然是某样道具发挥了作用。

或是那第一张字条揭示了一条生路,或是护命符抵去了一次死劫。

并且,刚刚交易的第二张字条,肯定也在他们手里。

宋停笑着挤了下苏却的右肩,问道:“好奇吗?纸上写的东西。加上我写的,他们有三张。”

苏却侧头看了宋停一眼,未言。

彭绍方此时却上前一步,拦住了苏却上楼的脚步。

“苏捕头留步。”

苏却停下,转身看他。这是彭绍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她。

“今日我们从城主府出来后,宋兄带我们去了新娘家,见到了真正的新娘。”彭绍方开门见山,目光坦诚,“她亲口所言,只要你成为末位前去接亲,她必定跟随。”

他顿了顿,继续道:“从来这的第一晚,我就知道苏捕头你虽少言语却观察入微。不瞒你说,初始时我也暗自防备过你,毕竟此地人心难测。但这些时日下来,见你遇事谨慎冷静,临危不乱,有胆识更有魄力……说真的,彭某实在佩服。”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只是,彭某此刻,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拱手,竟对着苏却深深行了一礼。

“那个新娘的话,或许是我们众人唯一的生路。我并非是为所有人求情,只是……只是希望若真到了那一刻,苏捕头在能力所及之处,能给心中无恶意之人,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却。

一旁的袁慈邈见状,连忙伸手去扶他:“事态未知,你这般求苏兄,万一并不如我们推断的那样顺利,苏兄岂不是身陷险境?”

吴少凌后怕道:“是啊,此地行事条框甚多,一步行差踏错便凶多吉少。苏兄明日一早便要离开,而城主府内之事实在诡异,我只记得那术士念了什么,再回过神来,已经差点被掐死了。他如何能有定然的把握安然无恙呢?”

他的眼周,尽是细细密密的紫色血点,脖颈上的掐痕丝毫未淡。

“那个口口声声要与大家同心协力的人,对今日之事倒是绝口不提。我看,他们才是别有用心。”袁慈邈瞥了一眼二楼,愤愤道。

彭绍方脸上掠过一丝挣扎与惭愧。

他方才只虑及心中所请,却未曾深思此请背后的重担与风险,全然压在了苏却一人肩上。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长叹一声:“诸位说得是……是彭某思虑不周,强人所难了。”

他再次向苏却郑重地鞠了一躬:“对不住,苏兄,是彭某太过自私急切,失礼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是夜,苏却主动睡在了床榻外侧。

宋停好像在黑夜中看了她一眼,却未发一言,只是沉默地躺向里侧。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明,她便悄然起身。

宋停似乎仍在沉睡。

她贴身穿了一套便于行动的劲装,又在外面罩了送来的华服,未惊动任何人,独自离开了客栈。

清晨的街道薄雾弥漫,行人三三两两。

她一路行至城主府邸,那朱漆大门竟已洞开。

那名术士早已在门前布置,见苏却提早到来,也并未多言,只是抬手,开始缓缓摇动手中那只硕大沉重的铜铃。

“叮——嗡——叮——嗡——”

铃声沉闷,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震颤。

他一边摇,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苏却因昨天听得吴少凌说了一嘴,便准备了塞耳之物。

她什么都没听清,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

想来这应该是什么控制,能控制心神,成为傀儡。

她立刻垂下眼眸,模仿着之前吴少凌中邪般的麻木神态,肢体僵硬,目光空洞,仿佛已被完全操控。

术士见状,似是满意,引着她步入府中。

穿过庭院,她被带至喜堂旁的一间侧厢。

屋内光线晦暗,唯有一张木桌,桌上端放着一顶新郎头冠。

头冠之下,压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颜色却刺目无比的大红喜服。

换装毕,她被引至喜堂。

那口黑漆棺木依旧赫然停放在中央,棺盖斜倚,那死气沉沉的少城主依旧躺在里面。

“跪,叩首。”术士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空洞而威严。

苏却依言缓缓屈膝,对着那口盛放着冰冷尸身的棺椁,规规矩矩地俯身,磕下第一个头。

额触及地,左肩袭来撕裂般的剧痛。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次俯身和抬起,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痛楚。

三拜既毕,术士并未让她起身,而是自行盘腿坐于一旁的蒲团之上,口中吟诵起冗长而晦涩的咒文。

苏却便一直维持着跪姿。

不知过了多久,吟诵声止。

术士起身,将三炷燃着青烟袅袅的线香递至她面前。

她需举着那三炷香,直至其完全燃尽。

时间在寂静与疼痛中被无限放慢,拉长。

香体一点点被火吞噬着,蜷缩,弯折,变为灰烬簌簌落下。

苏却左肩的疼痛愈发剧烈,几乎难以支撑,手臂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轻微的颤抖。

其中一炷香,从中断裂,燃着的香头掉落在地,溅起几点火星。

术士冰冷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一旁侍立的仆从默默上前,迅速拾走断香,重新点燃三炷新的递给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三炷香彻底燃尽。

“迎亲。”术士吐出两个字。

苏却放下手,麻木地转身,在一名仆从的引领下,走出城主府大门。

府门外,那支诡异的迎亲队伍早已静候多时。

白色的轿子,沉默低头的扛轿人与仆从,与那日一般无二。

只是很奇怪。

那天卫成风带着迎亲队伍回来没多久,便是拜堂的三更天。

而现在,像是正午。

正午迎阴亲,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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