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的夜阴森可怖,虽圆月却阴云游走,时遮时露,树影如百爪鬼魅,水流如吞噬巨口。
木船底被不知什么生物的硬壳撞出声响,逃生船上可照百米远的手电筒不时点亮林中生物惨白、幽绿、血红的眼。
振翅扑棱声、水中绞缠声、头顶巨树枝干上丝丝拉拉的舌尖吞吐声,辛苋不敢把两手扶住木船沿。
她一手警醒小面积搔手电光,一手警惕抓桨柄上缘,连呼气声都倍显吝啬。
夜晚的亚马逊捕猎更加猖獗普遍,她听到初生鹭鸶被叼进水里被食人鱼蜂食蚕涌,她手电灯光想避开那一血肉淋漓流域,灯光圈外缘却随着水波飘来稚嫩洁白的鹭鸶羽毛,交叠、团状,像理发店地面上削下来层层头发。
此种境遇不比在轮船上好到哪里去,对船上仍有悍匪同伙的担心让她在短时间内做出如此决定,不知是对是错。
她如无根草飘摇,她强迫自己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想金庸笔下天龙八部里段誉、木婉清、众女江南夜游之景,不知是各种场景。
她将手电筒叼在嘴里辗转换手木桨,接着听到一阵急迫、充满进攻性的树枝沙沙声。
蜘蛛、蝎子身上有倒毛能感知异物移动、而有种动物是靠体温色彩感应。
辛苋在其眼中是外圈柠檬黄、五脏血红、四肢偶有荧光绿的一团生物,体积比其他动物大,够饱腹两日,是个相当合口的夜宵。
被强大生物注视的压迫感让辛苋脖颈发凉,压抑住想要摸颈的举动。
她秉息间,木桨后撑,泼墨般水面上木船折弯。
尾首相反,叼在她嘴间随着动作四下颠簸的手电筒在混乱间给了那个布满菱形坚硬凸起、背纹如某种高端品牌繁复精心设计的叠块logo。
蟒蛇的蛇信子在扑食间与她凌空对峙,她如鲠在喉,唾液仿佛凝着石灰在喉咙不上不下,蟒蛇扑猎不成、眼神怨毒吊诡,扑在水中如水草般起伏缠绕,辛苋看到伺机而动的它随着木船波流而一圈圈缠绕、像是永不完结、仍在坚持的贪吃蛇,既吃不到尾巴又吞不下食物。
辛苋仿佛已经处于毒圈,带着怎么也跑不到安全区。
她面如死灰,不知道该埋怨谁,peterson?在陋巷袭击她的毒枭?在狂欢节出口围堵她的吸烟男?在轮船上要将她杀人抛尸的打手?
眉间紧锁又开,低声嘟出两个音节。"康钧。"
幕天席地,天际高远,水面广袤无神应无鬼呼,她的埋怨咒骂本不该有任何回应。
可是却有冷漠不满随时准备抬杠的男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般天降道,“是某种邪教仪式吗?喊我名字是要用我献祭?”
刻薄、挑剔、毫无人情味、却熟悉、可靠。
康钧竟然真的在这里。
第二日。
脸上抹着防蚊泥土,穿着印着可口可乐酒红色T恤的女童,在看到河边蹲着的娇小孱弱、身穿古法印花长裙的辛苋时,捂嘴偷笑。
女童牙齿不整齐有的左突有的右嵌,像一嘴被蛮力硬性拼凑的拼图,她用当地语言和她父亲说道,“KANG昨晚抱着那个女人回来的,那个女人还没羞没臊地把双月退缠他腰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做噩梦,眯着眼忽急忽缓的啜泣……好像在梦里骂人……"
"KANG不许她骂人,自上而下拍了她一下屁.股……她很凶,咬了KANG脖子一口,我刚看了下,哗,那齿印明显得仿佛食人鱼的。”
眯着眼对着水流刷牙的辛苋,不记得自己梦里咬了人,她只记得自己睡的床特别扎,她脸疼、下巴疼、耳朵根也疼,如果在条件稍微好点的场所,她肯定会避讳人刷牙,可她现在没得挑。
此时她余光中出现康钧脚时,她屁.股往斜侧方挪了挪,低头大口喝水。仰头发出咕噜咕噜声,刮圈嘴角。直起身,却被抬臂、摸腋下、颈窝,她连忙用食指固定茶杯里将欲飞出的劣质坚硬的酒店牙刷。
身后的男人猫腰,如机场安检般恨不能把她贴墙边,她脚后跟仰了一下,连忙定住,反抗住男人搜身时的推力,这是激不起女性情绪,单纯意义上的搜身,一寸一缕、翻来覆去。
她背对他,体会不到他情绪。
她有些不满,可是碍于他如神兵天降的帮助,那挑飞蟒蛇时的恩情,她咬唇不语,再听他自胸腔发出冷哼、她也跟着紧绷僵硬,再扭身只看到他侧脸,冰冷无情如初次所见,“早该分道扬镳,不要总跟着我,祖国同胞情不适用于死缠烂打的痴女身上。”
直径各异,浓墨淡彩的圆状树冠密集组合在亚马逊河两岸。
斜阳散发由小及大串成串状的七彩光斑,在站立不动的人的血液涌动下光斑变换闪烁。
高空下方某处瞧来并无异样的丛林如狼烟篝火般杂糅成不匀称灰的烟云,丛丛腾起,混合着□□燎原过后的硝烟味、本就散发刺鼻恶臭的化学制剂的二次爆燃味、烧出黑盔炸开鎏金融浆的铁锅锈桶,是丛林里一出经历过突袭、恶斗、惊心动魄的痕迹。
鬼魅般持冲锋枪脱成串金铜炮弹的被袭击者吞咽恐惧、愁苦、复仇的血泪,在苍绿扭曲、土褐纠杂的树影里匍匐钻缩。
这块正在烧制十吨毒品的简易据点在被政府的袭击下溃散,只留下深一脚浅一脚卡在脚踝、钻进裤缝里的灰烬。
精致卓绝、价格卓绝的百年灵表,与北斗卫星接轨,显示村落距离的卫星手表,在此情此景下缄默、窘迫。
刚喝下杯经过过滤芯仍混浊的泥水,用乐扣餐盒盖舀勺吞食过干涩木薯粉的康钧,倾头、挑眼,嘴无声开合、看嘴型发出个好莱坞化夸张戏剧性的咒骂。
他们今夜准备的落脚点正是巴国政府所捣毁的毒品制造点。
身旁辛苋泥泞、狼狈,发贴脖颈后肩,身后不远处是自然倾颓、折半入河、形成倒扣对勾的毁树,十厘米内长满倒倾毒刺、推着米状幼卵狼行虎走的子弹蚁,丛林未入夜,危机却四伏。
强晒烫浪熏蒸出嫩粉的淋着薄汗的皮肤,像是拍摄丛林与城市对碰海报的辛苋,更应该蹬细窄高跟、裹臀包裙、手腕挎几只名牌纸袋、带着chanel标志的精致草帽,后探坐入已开门冷气十足的加长豪车。食指略微压低鼻间镶金边黑超,露出不知世事不食人间烟火懵懂双目,收足坐稳扬长而去。
而不是为了不足手心的小玩意儿追到亚马逊原始深林的傻女。
男人将塑身速干衣下缘撩起,他肌肉流畅、沟壑纵横,扭身甩衣、抛洒渔网,半身入水、不甘等待,退后靠前、推拉间聚心收拢,透着森然冷光、尖锐牙齿散发冷气的鱼,被训练有素的手放置在快速架好的干柴熏架上。
辛苋抱腿缩熏架下轻吹、翻烤,彼此目光交错。
明晦视线隔着薄烟袅袅暧昧晦涩。
价值百万可发射全球搜救讯号的定制名表、可查看室内热传导障碍物带他们藏身雏妓房的红外线眼镜、逼迫巴国对她尽快放行的金国政府开据的“亚马逊流域文明土壤勘测”行程,他究竟什么人?
辛苋樱唇轻起,吹烟献鱼,对面不足三尺远的男人挑眉不悦咬掉熏成薄片的干瘪鱼干,撕出一条纤维状、如扯布边缘的纹理,贴着他唇边毫无退缩的圆润两指夹着剩下的鱼干,伴随主人饕餮过后满足的唔声,含笑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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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下的亚马逊河飘渺无际,悍匪、毒枭、游客、导游、科学家、考古者寻求着遮避入水。
可夜黑风高时,却有一处,人影瞳瞳。充满象征符号的红黑白油彩厚重盖住人应有的肤色,腰间系着绘色细筒的当地土著男人全身涂满黑白交错扇形,仿佛漂浮水里融于石纱的鱼。
而旁边用棕榈叶,用血红色天然颜料填空的土著女人,仿佛维持酸碱平衡的鹦鹉,赤脚蹑声、绕圆而舞,时而双手恭顺高举、敬仰明月,时而屈腰探地、讴歌黄土,带有某种自然神力的信仰、谦卑,带有对生老病死的祈求、归顺。
月影下壮观、肃穆、秉人心扉的祈求令人秉息,棕榈树枝搭建的房侧阴影里……
康钧用宽大的手从身后环绕覆盖住女人身体,两人气息交融、体温心跳传递,辛苋只觉整个后背被强有力的心跳震颤、像心脏复苏时的心脏起博器,她抓着男人手腕,指肚搭在朝向内的青色经脉。
他真的好带劲。
完全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好像把他就地正法。
生吃腹中。
可就在这时,伴随近在咫尺的瓶盖打开声,“嘎吱”。
土著男人突然爆发的“嘿哟”声,土著女人们细细碎碎喋喋不休不甚合拍的各自喃语,六人高抬出一个仿佛褪皮羊羔般孱弱、死寂、让人屏息的幼儿尸身,尸身未干,伴随操作动作关节并不僵硬,周深漆黑骨架嶙峋的他同挖出的一方陶罐置于地表,陶罐高二十厘米、陈旧古朴,壮硕高大腰间系挂木桶最长眉眼果敢的男人开盖分食、漆黑目光无言看向地位井然的人们。
辛苋重吸口气,他们吞食的白色骨末显然是骨灰!
她扭头瞧康钧,他似乎被她呼出的热烫灼伤,也正避她,手停在扭头后的肩颈,他做屏息手势,她紧张惶恐、不敢回头,缩头蜷缩他怀里。
当地人呜咽说着什么、好像在说某种决定将传承智慧、见识、生命力。
她没有来自文明社会对原始行为的优越感与鄙夷斥责,她学历史,知晓长江黄河流域的人类生产能力不足时也曾靠各种途径决定牺牲者。
人类吞食同类的历史并不遥远,她不过是经过食人饮血、文明建设后的普通人。
可她真切地看到那个从一尺之内棕榈房被高举出来的稚童,也许是饱经战乱炮火流离失所的难民,也许被虐待被轻视锁在房内不喂不养的小可怜。
她的眼泪打湿康钧贴身速干衣,后者安抚的手指抚猫般顺揉她脖颈,仿佛她是出生不久啼哭不止的婴儿。
一声咳嗽伴随干枯胸膛起伏,一双稚嫩病眼带着惶恐惊惧朦胧。
吞过骨灰、放置三天仍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的病童竟然还未死去。
棘手、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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