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刻。
云瑶夫人的软轿准时出现在门口。
桑青野一早便走了,出门时他还带走了桑婆婆,所以整个院子里,只有华婉宁一人。
出门时,她甚至无需对谁言语,孑然一身,轻松自如。
上轿不久,她掀开帘子问一旁的小丫鬟:“咱们这是直接去码头吗?”
“回六娘子的话,船已备妥了,只是夫人交代过,有几句话她想同您面谈,所以先去一趟府上。”
华婉宁点点头,放下帘子。
谷场上照例在操练,整齐划一的步伐,利落如风的招式,丝毫不亚于朝廷军队。
豆芽昨日喝大了,今早脑袋昏昏沉沉的,操练到一半,出了一身热汗后才觉得酒气过去了些。
休息的间歇,他见桑青野一人在偏僻的场地中挥舞长剑,于是急忙蹲在旁边开始邀功:“六哥,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桑青野剑锋上挑,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豆芽却毫无察觉说得起劲:“昨日那些苗女各个妖艳妩媚,滕布一个劲得灌你喝酒,又打探你婚配与否,哼,那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若非我早早让人送你回去,只怕如今,六哥你已身陷囹圄啦!”豆芽眉飞色舞,恨不得将昨晚的场面重现一遍,可对面的六哥沉着脸挥剑如雨,这反应未免有些太冷了吧?
“你咋不说话呀?难道嫂子昨晚盘问你了?”豆芽心想,六嫂这么温柔,不能够吧?
桑青野使出全力,纵步伏地一计漂亮的回马剑收尾:“日后别再提了。”
豆芽一愣,别再提?别再提啥?
桑青野将长剑收回,寒光入鞘,他的心门似乎也就此封闭。
丙安率人抬着兵器箱缓缓走来,少年儿郎们看着真刀真枪都止不住蠢蠢欲动!
“自今日起,操练时皆手持真刀,每人一把,结束后统一归还。”
桑青野见大家赤手空拳练得已经有模有样了,是时候上手熟悉熟悉兵器,说不准那日就真派上用场了。
丙安:“六哥,咱们如今兵器齐备,绰绰有余,只是马匹尚显不足。”
丙成即刻接上话头:“六哥,如今水陆通了,咱们去眉州郡买些马匹回来吧!”
桑青野看着他们一个个满面兴奋,忽然有些烦躁!
他脸一黑,大家伙儿都不敢说话了。
场边响起鼓声,这是集结的信号。
“走走走,训练开始了!”
少年儿郎纷纷手持兵器开始操练。
桑青野站在场边,烈日当空,但他浑然不觉得热,反而心如冰窖。
丙安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六哥,你早上吩咐我的事情······”
桑青野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如何?”
丙安:“白寨的船一早就停在码头边了,看样子在等人。”
桑青野:“桑羽在吗?”
丙安摇摇头:“没见着。”
桑羽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却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云瑶夫人对此十分恼怒。
“他要么终日闭门不出,要么就不知所踪!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再派几个人去找,务必给我找回来!”
管家诚惶诚恐,立即亲自带人去寻。
此时丫鬟来报:“六娘子来了。”
云瑶夫人立即收敛怒气,转而换上一副温婉和煦的姿态。
华婉宁进了院子,她更是主动迎上去:“阿宁,你来了。”
只见女子乌发高挽,露出光洁的额头,通身无饰,内穿锦月白的棉布长裙,外罩一件芊羽红的披风,手中拎着一个不大不小包袱,利落十足,一看便是出门的打扮。
云瑶夫人轻笑着赞了一句:“皎皎如月,果然是美人。”
华婉宁此刻心急如焚,想不到云瑶夫人还有心思夸赞自己,心中哭笑不得,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谦逊有礼的姿态:“您过奖了。”她俯身行礼后,一双美眸便灼灼望向云瑶夫人。
“此番多谢夫人相助,待我回家后定会禀明父母,答谢夫人的大恩。”
云瑶夫人与身旁的老嬷嬷对视一眼。
“咱俩一见如故,你又何须如此外道。”云瑶夫人嗔怪地拍了拍华婉宁的手背,邀请她落座。
“我惦记路途遥远,命人备了些吃食和秋装,咱们先喝杯茶,等东西备好了再一道拿上船去。”
她亲自问华婉宁斟茶,清亮温热的茶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快尝尝,这是我特制的眉州映雪!”
华婉宁恭敬地接过来啜饮一口:“好香的茶。”
云瑶夫人笑语:“那是自然。”
见华婉宁喝了一半,她又幽幽地问道:“你要走一事,可与桑青野言明?”
华婉宁搁下茶盏点点头:“我同他说过了。”
云瑶夫人的眼神忽然有一丝玩味:“哦?那他如何说?”
华婉你忽然一顿,心里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他祝我一路顺风。”
对面的云瑶夫人忽然仰头大笑,满头珠翠都止不住轻颤起来:“哈哈哈!”果然不出所料,这桑青野空有一副好身架,内里却是又憨又怂!
华婉宁略有一丝不解,云瑶夫人却说道:“想来也是,你们本就是假夫妻,于他而言,你只是个过路女子而已,你留得久了,反而与他无益。”
华婉宁心口一悸,握着茶杯的手蓦然收紧。
过路女子···
是啊,她说的没错。
等自己离开了,桑青野便可娶妻生子,如此说来,又何尝没有道理?
她垂着头,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归家的雀跃心情,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变味了。
云瑶夫人又亲自为她添了些热茶:“多喝些茶水暖暖脾胃。”
华婉宁原以为云瑶夫人还有话说,可是默了片刻,见她似乎没有话别的意思,她实在归家心切,于是开口问道:“夫人爱惜赐茶,晚辈本不该辞,可念及路途遥远,还望早些动身。”
语落,她殷切地望向云瑶夫人,她黑亮的发髻一丝不苟,斜插着初见时的梨花玳瑁发簪,依旧是那样雍容华贵。
云瑶夫人:“不急,阿宁啊,我自从见了你,不由得忆起诸多往事。”
她眸光中似有泪珠闪烁,华婉宁只好耐下心来等她说完。
“家父获罪不久便被斩首,我全府女眷成了阶下囚被流放西疆,一路苦行,死的死,伤的伤,当时我就在想,若是有人能救我与水火,我愿十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没想到后来,我们被押送至芳水河时,竟遇上了一伙儿水匪,他们杀了衙役,抢夺了兵器,将那些老弱的囚犯都放走了。
那时,我涉世未深,以为他们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义匪。
却不想,他们救了我们,却也害了我们。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似乎因为过往的痛苦又重新被想起,此刻的云瑶夫人即使珠光宝簪加身,却显得格外暗淡。
华婉宁微微蹙眉,不知道她要叙旧到何时。
“你肯定也猜的到,拿活水匪就是桑氏兄弟,他们几个当是年轻气盛,判据在蜀中水域打船劫舍。”
“我那时容貌出众,自然成了他们人人垂涎的猎物,为了争夺我,他们几个不惜大打出手···”
华婉宁知道,这应该是一段不堪的往事······自己并不想窥视云瑶夫人的私隐,可她似乎执意要倾吐。
“阿宁,你可知道,那时候桑老大看见兄弟们因我不合,直言我是红颜祸水,于是下令将我扔进了曲水河,频死之际是六郎的父亲不顾性命救了我,他那时尚未婚配,便执意要娶我。”
华婉宁大惊,那不就是桑青野的父亲?
“桑老大拗不过兄弟,最终同意了,可是····”
云瑶夫人的神情从哀伤转为愤恨!
“七郎的父亲却半夜偷偷将我掳走,他将我困在昂山的洞穴之中,日日霸占我······”
那洞穴中不见天日,寒来暑往,一直到我腹中怀上了孩子,他才将我带回汉人寨。
可笑的是,那时候六郎的父亲已经有了新婚妻子。
哈哈哈哈,我简直生不如死!
你知道吗?
云瑶夫人哂笑着,眼底的愤恨却犹如千年寒冰,无法化解:“我还傻傻的以为他会等我,会找我,会可怜我···可是,不过短短一年,他就另娶良人。”
华婉宁默默地听着,长辈之间的旧事,本就与她无关,只是,她看着云瑶夫人满目的哀伤,想着也许她只是渴望与人倾诉一二,而自己就是她选中的倾听者,于是她好心劝慰:
“夫人,都过去了,您切莫再为往事伤怀。”
云瑶夫人逝去眼角的泪珠儿:“呵呵呵,你可知六郎的父亲娶的是谁?”
华婉宁茫然的摇摇头。
云瑶夫人忽而笑得讽刺:“她是我的婢女,出身低微,大字不识,早早便失了贞洁的低贱之人!!!!”
华婉宁原本还在可怜云瑶夫人的遭遇,可听她这样贬低另一位命运多踹的女子,言辞之间的不屑,轻视,实在令她诧异。
云瑶夫人已经顾不上隐藏情绪:“这样一个人,取代了我嫁给六郎父亲,他俩却恩爱有加!”
“那混账霸占我,囚禁我,害我怀上了他的骨肉,可他却不肯一心一意待我,哪怕我委身嫁给他,他确依旧不改荒诞本性!”
华婉宁忽而明白,为何云瑶夫人对桑青野一如既往的蔑视。
寨中长辈大都亲切地唤桑青野为六郎。
只有云瑶夫人,自始至终都是连名带姓。
原来早有旧怨。
“夫人,您别再为往事伤怀了,俗话说,时过境迁,如今斯人都已故去,唯有您长寿安康,如此想来,或许也····”
华婉宁本意是安慰云瑶夫人的,可自己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她。
她忽然站起身变得异常兴奋:“哈哈哈是啊,是啊,他们都死了。”
她长裙曳地,精致描绘过的朱唇鲜艳耀目,清冷的眸子闪耀出无限的光芒,那姿态丝毫不像深居简出的妇人,分明是个征战沙场的王者,生杀予夺,睥睨众人:“多亏我自幼熟读药典。否则又怎能将那些厌恶之人,一个个送上西天?”
华婉宁登时惊诧万分!
她紧紧盯着云瑶夫人的脸,她,她方才在说什么?
她,杀了他们?
其实我忽然想到,上一辈的故事应该也蛮精彩的。
感觉以后会带一点点长辈们的恩怨情仇唉,不知道大家感不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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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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