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冰凉的海水卷着铁锈味，直灌进柳环的鼻腔。
乌黑秀发像被暗流赋予了生命，狠狠切割着她的眼睫。
她觉得过了好久，又觉得只是过于真实的梦。
恍惚间，万籁俱寂。
叮铃铃——
闹铃声响。柳环倒吸一口凉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下意识裹紧被子，伸了个懒腰，心说天有点冷——四月怎么会冷成这个样子？
嘟嘟——
手机响起提示音。
她有些不想看，但还是习惯性点亮屏幕。
通知栏第一位，是视频软件的新剧通知：青春群像励志剧《绿洲手记》，今晚上线。
怎么回事。手机出bug了，还是软件出bug了？
柳环使劲眨了眨眼，再次确认消息时间——1分钟前——并直接点开。
进入播放页，柳环的心脏狠狠跳了两下——本快完结的剧集，如今只剩预告。
她下意识下滑屏幕，硕大的“3月1日”挤进视野，激得她瞳孔急剧收缩。
“现在手机厂商都玩这么大么，愚人节敢这样戏弄客户？”柳环像是在故意说服自己，心中腾起愠气，但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的恐惧。
她打开微信，挨个点开消息记录，才彻底死了心——本该4月1日的今天，竟然变成了一个月前。
“冷静。”柳环按熄屏幕，做着深呼吸。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柳环打小就有“预知梦”的本事，只不过顶多梦见一些诸如“许久不联系的同学打来电话”、“打雷下雨”的芝麻小事。
像今天这样，一次性梦到未来整整一个月的内容，倒还是第一次。
“早知道记个彩票号码了。”柳环苦笑着腹诽，但很快便被阴沉的愁绪淹没。
如果梦是真的，那一个月后岂不是……
铃铃铃——
柳环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令人心安的男声：“我车停你楼下了，今天买了牛肉包子、紫米粥，还有一盒新款巧克力蛋挞。”
“嗯……好，你等我……十五分钟。”柳环答得支支吾吾。
“嗯？身体不舒服吗，是又低血糖了？”
“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没缓过来。”柳环实话实说，“其他的等我下去再说，先挂了。”然后不等男声反馈，就挂断了电话。
柳环的生活还算规律，日用品的位置和品类都不容易有大的变动，所以她轻车熟路完成了洗漱。
正打算换鞋，门铃响了。
她想也不想就开了门，嘴里还嘟囔着：“你上来干什么——”
但来人猛一拉门，就把柳环罩进了麻袋里，拽了出去。
柳环下意识惊呼，紧接着太阳穴传来剧痛，喉咙也被死死扼住。
她听到关门声，随即感觉到自己被拖上楼梯。拼尽全力的挣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大风唤醒了她所剩不多的意识。
她先是感觉被狠狠一推，然后身子一轻，失重感撕扯着她所有神经。
终于，她闭上了眼睛。
叮铃铃——
柳环大喘着气从床上弹起，一边抹着额前和脖颈的大汗，一边扫视着房间。
没有发现危险，才迅速摸出手机——2月1日。
她下意识按下一串数字，拨通，并伸手确认暖气片的温度——热的。
很快，听筒传来熟悉的男声：“怎么了？今天起这么早。我还有十分钟——”
“黎方！不是预知梦，我真的穿越了！”
-
八个月前——8月1日。
维权失利的柳环，闷闷坐在公交站台旁，任一辆辆公交路过。
她是一名网络作家，因所在平台搞的AI文章大量融合了她的作品，且反响不俗，导致她那本书被卸磨杀驴，直接被后台删除。
那本书她刚连载没多久，曝光量不多，而且没签约。
而那本AI著作，几乎是直接把她那本书抢过去，再直接续写。
她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为此跑了很多律师事务所。
可最能证明她原创的“连载证据”，已被平台直接删除。
“证据不足，放弃吧。”
“反正只写了二十万字，就当是教训，重新开始吧。”
“这本书如果是你写，平台就不会给那么多曝光，它还会这么成功吗？”
“你是不是嫉妒他们用AI都比你成功？是不是发现自己其他平台的书能大卖，也只是因为运气，而不是实力？”
——这种话，她这段时间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
她不想评判AI的善恶，因为新技术是大势所趋。
她不用这个技术，也只是因为：只有亲自写，才能写出她想要的东西，与是非对错无关。
她只是感到了不公平，觉得这样不对。可现实的种种，都在让她认命。
嘟嘟——
马路上一只乱窜的小猫，被汽车喇叭喊回了路旁灌木丛。
一闪而过的矫健身影，晃得柳环越来越看不清东西。
不，不是猫晃的，是——
她猛然拽住身旁伫立的高个男青年：“糖……我低血糖，给我糖。”
青年被她近乎匍匐在椅子上的架势吓到，拉开双肩包，塞给她一排豆沙面包：“给给给，先吃着，我只有这个。”
他四下张望，然后闪走。不一会儿，就拿来一兜高热量甜食，往椅子上一放：“给你的。不用叫救护车吧？”
“不用。”柳环答得有气无力，“谢……”
“那就行。”他落座旁边，从袋子里抽出一大个豆沙面包，撕开吃了起来。
“谢谢。”柳环指了下这一大兜零食，“我转给你吧。”
“哦，好。”青年拿出手机，报了价格，“你手里的面包送你了，我手里这个也没算进去。”
确认了转账信息，青年继续说：“你怎么突然低血糖了，真没别的什么病？”
“上午见律师耽误时间，没来得及吃午饭。”柳环如实回答，“老毛病了，一忙就容易犯。”
“我说呢。你这体型，也不像需要减肥。”男青年注意到柳环手边的袋子，“这个律师事务所……有个王律擅长知识产权官司。”
“嗯，我找的就是他，然后他让我放弃。”柳环淡淡道。
“你也遇到麻烦了？”男青年喝了口水，“我也是，之前是程序员，因为怼了上司，今天刚从山楂失业。”
“巧了。我也是被山楂旗下的小说平台陷害的。”
天底下还有这样巧的事？
柳环一边震惊，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她本不爱跟陌生人聊这么多，可对方刚才帮了自己，而且看起来对知识产权诉讼并非一无所知，万一能帮上忙呢？
“嗯……是不好办。既然是他们后台删的，你那本书的证据肯定找不回来了。”青年锁紧了眉毛。
“所以我之后的书，一定先登记版权，再网络发布。”柳环顿了顿，“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个平台了，之前的平台都各有各的问题……”
“要不咱们自己搞一个新平台吧？”柳环玩笑似的说，“你是程序员，我是小说作家，这还不顶半个诸葛亮？”
谁知青年认真思索了几秒：“算了吧。新平台没有新花样，不可能敌得过老平台的流量，到时候连服务器的本都回不了。激情创业可不是九死一生，是九百九十九死，一生。”
柳环听了这话，莫名上火：“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没有新花样？别人开平台是为了赚大钱，但我不要一分，只赚自己书的费用。我要的，只是一个能让自己写得公平的地方。”
“哈哈哈哈！”青年干脆笑了起来，“嗯，然后呢？打着这个旗号吸睛，等平台火了就挂上家人的名字，偷偷赚得盆满钵满？”
他站起身，将空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迎接即将到站的公交车：“就算你现在没这个打算，到时也一定会这么做。”
柳环有了力气，腾地起身：“要是我没那么做呢？”
青年踏上公交后转身：“你先办成再说吧，别连启动资金都弄不来！”随即公交司机一踩油门，溜烟地跑了。
“知道我之前的书什么成绩吗？区区启动资金，你以为能难倒我吗？”柳环气急败坏，放弃了形象管理，活脱一副“没大牌但硬耍”的小丑模样。喊完出了气，马上就红了脸。
但她没有放弃：“还‘九百九十九死一生’呢，又不是‘一生九百九十九死’。我就不信，这事我还办不成？”
-
“我当然知道。”公交车上，青年点开小说软件，收藏里赫然列着柳环之前的书，都带着“已读完”的标签。
他习惯性点开社交媒体，看到前上司发了一组新图片，配文：“恭喜小哲编辑本月再度夺魁，刷新记录！”
“哼。”他冷笑一声，按熄了屏幕，但马上又亮起来，是一则新的好友申请——
“我是刚才低血糖的柳环。建小说平台我是认真的，但不赚平台一分钱的是我，不是员工。我会最大程度保障每个劳”
因为50字的限制，信息到此为止。
应该是通过刚才甜食的转账页面添加的。
青年通过了好友申请，又收到柳环发来的：“期待你能加入我们，哪怕不是现在。”
他想了想，打下一串字符：“虽然刚失业，但我已经找到下家了，明天就去入职。”
过了一会，才收到柳环发来的：“那祝你顺利。”
-
柳环留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盯着屏幕里的聊天记录，又发了一句：“随时欢迎你加入。”
刚才男青年翻包时，柳环注意到他百清大学的学生证，判断他的编程水平一定不俗。
所以哪怕被他的些许言论气到，也还是想拉他入伙。
更何况，就事论事来看，他说的没有错。
创立小说平台，特别是真正给读者和作者大部分权益的小说平台，并非易事。
正思索着，车来了。柳环收拾好大包小包的零食，坐在车上思考着前路。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发信人正是青年：“忘说了，我叫黎方，别给我整什么乱七八糟的备注啊，省得哪天你手机丢了或者被黑了，让我跟着遭殃。”
“你个路人甲还想有备注？怕遭殃还不删了我？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没丢过手机呢，少瞧不起人了。”柳环打完一串，又哒哒哒全部删掉。
“冷静。”她轻声道，随即咬牙切齿重新编辑对话框：“好的，黎方。”
而黎方灵活转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已经几个月没再用的学生证，眼睛却始终盯着对话框，目睹了此前漫长的“正在输入”后，不由得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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