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最近忙得昏天黑他，不仅要应付左向交代下来的各种杂活，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个要命的梗概要写，资料是查完了，思路也有，但是要把这些整理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对他还是有些难度。
关键是，这东西还是给左向看的，就公司这些人写的东西，他看了看，随随便便一小段就能贼吸引人，相比起来，他写的简直无聊又啰嗦。
肯定会被打回去的。
他想找左向聊聊，实在不行就换人写，反正该做的他也都做了。
但是最近左向大概气狠了，整个公司都被他调动起来，每次见他，不是在给傅时找活干，就是在跟别人谈事情，要不就在家赶稿，根本找不到说话的空隙。
再这么下去，交稿的日期就要到了，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跟左向见一面。
于是他偷偷换了个工位，守在左向办公室最近的位置。
半个小时前，制片进去找左向谈事，应该也快出来了，果然，耳边响起了门开的声音，他赶紧趁着下一个人还没来得及进门，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刚在那沙发上坐下，左向就看了过来，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中有片刻的诧异。
镜片？
傅时这才发现左向现在戴了一副银色的眼镜，度数不算太高，细细的边框遮住了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镜腿延伸进长发中。
比平时更加冷漠，还不好惹的样子。
除了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左向现在的样子，他更说不出话了。
现在注意力全在他那张脸上，他一下子连自己进来要干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事？”左向抬了抬眼镜。
傅时尽力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打开了手里的笔记本：“上次那个梗概，我觉得……”
“做好了提前交也可以，”左向忽然打断了他，傅时刚想给他先把文件发过去让他找人处理，就感觉身边一沉，左向已经在身边坐了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东西我……”转身一看，就发现左向的脸近在咫尺，正盯着他打开的文件看。
他一下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镜片的侧面反射出寒光，左向那张脸前所未有的近，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绒毛，让人想起之前抱他时的触感，是跟他凶巴巴的脸截然不容的软。
左向的温度一直比自己的高，之前抱他的时候就发现了，现在胳膊贴着，意识更加清晰。
忍不住呼吸都放轻了，左向镜片下的眼看着什么，似乎略有思索，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眉又微微皱起，可是这个时候又不觉得凶，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傅时以前只觉得这个人长得好看，但现在这么观察，左向这张脸，只觉得越看越不够。
“行了，待会我看看，意见整理好发你。”
温度逐渐远离，他才发现左向已经站了起来，他这意思是……傅时一看聊天框，文件已经完完整整发送了过去，什么时候发的！
“最近辛苦了，你今天可以下班了。”
傅时啪地站了起来，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最近简直太奇怪了。
可身后已经有人走了进来，看起来还挺紧急的样子，他在一边站着也不是办法，拿起东西出门。
左向那个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实在是搞不清楚，算了，还是回去睡觉算了，这段时间累坏了。
他早就已经在繁忙的工作中迅速学会了一件事，实在处理不了，那就明天再说吧。
只不过，傅时刚刚回家吃了个饭，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新的消息。
一个文件附一句话：一窍不通，改好明早给我。
傅时登时从床上蹦了起来，这万恶的资本家！
他打开那个文件，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标红差点吓到倒回去。
明早怎么可能改完！
他正要抗议，左向的消息就又发了过来。
左向：希望你不要耽误项目的进度。
这是什么！这是威胁，左向好样的！
但是那能怎么办呢，左向手里还握着他的把柄，他只能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忍痛改稿。
傅时改完，天都已经微微亮了，他发给左向之后随便睡了会儿，就爬起来准备去上班。
翻消息才发现之前他发完文件，左向只隔了一分钟就给他回了消息，可惜他现在才看见。
这是又忙起来了？
想到左向不知道比他忙多少，还这么迅速给他反馈和回复，他的怨念瞬间就没了，左向或许就是跟公司其余人一样给他布置任务呢，明明谁都很忙的。
他是不是想太多了？
于是想了会，他给左向回了个消息：谢谢总编。
然后飞速扣掉手机，开车到公司。
傅时已经习惯了自己到公司的时候冷冷清清，可但没想到，今天一到公司，就看到会议室的玻璃门里影影绰绰坐了十几个人。
就连左向也在，看起来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些。
他猜着这帮人又有什么要忙的，从玻璃门边路过，就被里面的人挥手叫了进去。
傅时还有些懵，一进门，往投影上一瞧，竟然是他昨晚刚改好的稿子。
是今天开这个会吗？难道昨晚左向说的不耽误进度是个陈述句，而不是威胁？
等等！为什么开这个会没人通知他！
他什么都还没准备啊，就这样在所有人面前公开处刑了吗？这也太突然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一边小白菜忽然拍了下脑袋，把人拉了过来：“抱歉啊傅哥，之前说要拉你，我给忙忘了，会议通知都在群里的。”
傅时笑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狗头：“没关系。”
但是小白菜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搬起东西迅速躲到了最远的地方，瑟瑟发抖，他怀疑再待下去要被傅时杀掉。
傅时也不好追他，本来来得就迟，总不能继续耽误会议，他坐好冲着左向笑了笑，示意他开始。
谁都不知道他藏在包下的手，紧张地都攥了起来，要知道上一回这个反应，还是他出道第二年，第一次试镜名导的男主角。
左向见人都到齐，也开始了会议，手上的翻页器一下一下，把傅时的文件一字不落放了一遍。
昨晚虽然是自己上手改的，但是都是照着左向的意见走，而且他太累了，并没有直观的感觉，现在这么一遍遍看下来，才发现左向指出来的地方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原来狗啃一样的故事在他的修补下变得完整且惊险，即使里面还有不少漏洞，也足够让傅时惊讶了。
这竟然是他写出来的东西吗？傅时看着都有些恍惚。
其余人也都有些惊讶，继而是叹服，最难办的技法对换问题被解决后，剩下的就是他们的强项，更何况傅时的故事底子本身就不错。
他们的兴致一下子就被这份短短的文件勾了起来，热烈地给傅时提了很多意见，从人设到剧情到核心矛盾，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放过。
傅时匆忙打开笔记本记录，手都没有停下来。
大家说的差不多后，热血上头的脑子才突然冷静下来，他们忘了这是傅时的东西，傅时才刚入行，能接受这么大幅度的修改吗？
想当年，他们一个个心高气傲，也是被左向压服了才能接受，就这还时不时得争论一番。
尤其……听说傅时脾气不太好，他们险些忘记他是为什么退圈的了，真打起来，他们这帮小胳膊小腿打得过他吗？
他们为自己的小命捏了把汗。
谁知道这么一看，就发现傅时异常认真地记录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下，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
偶尔碰见听不懂的，他看起来很想问，但是又怕打断其他人，于是手就在问号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们仿佛同时看到了傅时头顶冒起的软软弹弹的问号，简直忍不住要去戳一下，心都化了。
这么多年了，头一回见这么懂事的新人啊！
傅时抬起头，就对上一屋子慈爱的目光，更是一头雾水。
他求助地看向左向，左向下意识笑了声，好像连日来的疲惫都在这一笑中消融了：“行了，大致就这些意见，傅时回去改改，散会。”
傅时就起来跟大家道谢，把人一个个送了出去。
就是这些人走的时候，那目光依旧让傅时心里发毛。
等人一走，他立刻去找了正在投影前面收拾的左向，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可是一过去，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左向也不催他，收拾好了也就等着，低垂的眼里想什么，也没人猜得透。
可是过去几分钟，依旧沉默，左向拿起东西就准备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傅时手比脑子快，一下子就拉住了他，可是看到左向看过来，他才有些后悔，他要说什么啊！
说自己误会了左向？感谢他能把重要的任务给自己？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一抬眼，就对上左向的眼，他眼底又一次染上了些青黑，昨晚大概又没睡好吧，应该也有给自己改稿的原因。
他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编剧，左向愿意带自己也实在是奇迹了。
他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啥，刚刚他们说的，我还是有些不懂。”
左向了然，弯腰看向了他的笔记本：“哪里？”
那股温度就又近了，傅时说：“挺多的。”
左向就放下了东西，关了门坐下来：“我还有十几分钟。”
“这点时间不太够。”
左向果然挑了挑眉，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傅时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我还差得远，我想多学一点，写剧本还是很有意思的。我知道你忙，这样吧，作为交换，我可以教你表演，你教我写剧本，你不亏的，我保证，下次那帮人不会笑你了。”
他说完，半天没人回答，他觉得实在掉面子，硬撑起凶恶的脸瞪过去：“你不愿意？”
左向脸上都是诧异：“倒也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招你进来，教你就是我的责任，”忽然他一笑，目光中还带着戏谑，“不过你这个交易不错，成交。”
随后他就往外走：“午休时间来找我。”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可是傅时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达成了目的，总有种自己亏了的感觉。
左向果然还是让人不爽啊啊啊啊啊！
***
可他并不知道，左向出了门，并没有回办公室，他之前说自己还有十几分钟的空闲，他用这个空闲去抽了个烟。
那种长久以来的烦恼和担忧，从看见傅时精神奕奕地在俱乐部教人演戏时候的烦躁，担心傅时会离开的不安，都在这一根烟里散了。
随后起来的是对自己的厌恶。
他清晰地反省着自己的卑鄙和贪婪，可却并不愧疚。
他一直都知道傅时更喜欢演戏，他身上那种神采从来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傅时天生就该待在聚光灯下。
可却意外来到了他的身边，刚刚知道的时候，他简直怀疑这是自己的在做梦。
可梦从来不会让他这么快乐，他看着不远处那一层玻璃里暗自捶足顿胸的人，伸手在玻璃上，围着那个人画了个圈。
从见到傅时的那一刻，他的妄念再也不受控制。
随后，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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