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何玉斌就在罗家住下了。
陈德强来问过一回,问何玉斌还回去不,现在知青们还有几个人挤一个屋的,不回去的话何玉斌在知青院分到的那屋就让别人住了。
罗承行陪着何玉斌回知青院了一趟,把该拿的都拿走了。
这事没啥说的,就是知青院里有不少人很是眼红了何玉斌一阵子,都说何玉斌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在山宝村,知青们的身份还是有点尴尬的,本来都是一个村的人,知根知底的,不少人也有亲戚关系,本来就多少有点排外。
更别说这时候的城里人和村里人的生活习惯啥的确实有点大,知青们刚开始哪个会下地的?也是在这过久了才啥都会了。
知青院里啥都要他们自己干,后来也学会自己烧锅了,也养了几只公社送的小鸡崽子。
这样一比,何玉斌刚来山宝村没多久就跟罗大头走了,那些来山宝村时间长点的知青不眼红他才怪。
早就有知青结婚了是搬到老丈人家去,也有在这嫁了人的女知青,知青们不是都没这心思,可也得人家瞧得上啊!
要是和村里的女人结婚搬走了就算了,他何玉斌算怎么个事?
不管别人咋想,何玉斌带着罗承行大喇喇搬着东西走了,在院里的知青们看着各干各活,其实都偷着看何玉斌呢。
何玉斌一直没回头,没看谁,也没给谁打招呼,就一直走。
直到走得远了,他才回头看了一眼知青院。
回了罗家。罗承行帮何玉斌往外拾掇东西。
何玉斌一直在炕上坐着,也不知道在想啥。
他看看手里这算不得多的穿的用的,收拾的时候他就瞅着了,厚棉袄一件,还有两条料子一摸就很好的裤子,也得亏何玉斌藏得好,这时候这样的好东西被偷了也说不准。
罗承行想起来公社里有人用尿素袋子裁了做裤子穿的,那在村里已经都是体面人了。
可是那麻袋子做的裤子和现在他拿在手里的裤子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罗承行摸着那条深蓝色的裤子有点久,何玉斌把裤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说:“别老摸,摸多了起球。”
“这裤子你穿不了。”
罗承行说:“我没想穿。”
他上了炕,打开柜子弄出了个空,把何玉斌的衣裳叠好放进去。
柜子里放上了何玉斌的衣裳,罗承行多看了几眼。
何玉斌也动了,他先凑到罗承行旁边看他拾掇柜子,看够了又盘腿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几本书。
这些书都还很新,一个折角都没有,可见书的主人有多爱惜。
罗承行听见翻书的动静,抬头往桌子那看去,就看见何玉斌在认认真真地伸手摸书上的字。
罗承行在他不远处坐下,那坐着的人就往他身上靠过来。
他身子一僵,背绷得很直。明明他才是那个强迫人的人,看着还没被强迫的人自在。
何玉斌刚刚独自坐在那的沉默是个错觉似的,现在他又拿着书笑着问罗承行:“我教你识字吧?”
罗承行知道何玉斌这是又想给他炫耀啥了,顺着他的话“嗯”了声。
“你拿着,别给我折了。”何玉斌翻了一页说,“你都认识什么字?”
罗承行顺从地接过来,一双平时干活的大手现在拿着书有点不自在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给何玉斌扯坏了。
他俩现在的姿势太近了,何玉斌几乎快靠到他胸膛上了。
罗承行喉结动了动,赶紧凝神去看何玉斌给他的书。
只看了一眼,罗承行就觉得眼有点发晕了。
“这个念劳动。”何玉斌指了一下,“这个念光荣。”
罗承行说:“我认识。”
“我以为你的文化水平就是只会写你的名字呢。”何玉斌讶异地偏头看他一眼。
他在一个扁平布包里翻了翻,翻出一支笔来。
“这是钢笔,里面装的蓝黑墨水。”何玉斌说完,翻开这本书的最后一页,那有一片空白。
他拧开笔盖,在上面用写了的“罗大头”三个字。
因为钢笔太久没用,笔尖已经有点干了,何玉斌来回划了好几次才出墨。
“你写一个。”他把钢笔递给罗承行。
罗承行拿过来没急着写,他先摸了摸笔身,这是一支黑色的钢笔,侧面有金色的流线。
“这笔多少钱?”他问。
何玉斌随口道:“忘了,反正你买不起。”
罗承行学着何玉斌刚刚的样子握笔,用了最小的劲,小心翼翼写了三个字。
对他来说笔这种东西太小了,让他的动作显得有点笨拙。
何玉斌拿起来看了一眼,“罗承行?”
“嗯。”罗承行说,“我的大名。”
“罗大头是你小名啊?别人为什么都叫你小名?”何玉斌说,“别说,你这三个字写得还不丑。”
“不是小名,都是我的名。”罗承行说。
“罗承行……”何玉斌却又念了一遍,“这名好听,比罗大头好多了,那我以后叫你罗承行。”
“随你。”
他们说着话,屋门突然被打开了,两人这时候还没来得及坐好,维持着那个坐得很近的姿势。
进来的是罗芳,她看了一眼炕上的两人:“哥,你和何玉斌坐这么近干啥呢?”
“哪来的书?何玉斌回知青院拿来的是不?”她又问。
罗芳肯定不会觉得这俩人有啥事。
何玉斌说:“罗芳,你进你哥的屋之前先出个声。”
罗芳瞪他一眼:“我进我哥的屋要出啥声?”
“芳。”罗承行喊她。
罗芳这才说:“行!下回我就先喊一声再进来!”
“爹让我喊你俩赶紧上公社去,马上张罗大锅饭!”
罗芳说完又看了眼桌子上的书,然后风风火火走了。
何玉斌把书收拾起来放罗承行手里:“把这几本书也放柜子里。”
罗承行照做了。
村里人都去公社吃饭是个大事,还是公社给的,大家一年就盼着这一回呢。
罗承行领着何玉斌出来的时候,罗大生、王凤霞和罗芳三人都拾掇好了。
“人齐了,走。”罗大生等他们都出去了,自己走后头锁了门。
罗大生笑呵呵地说:“小何啊,在城里没这样吃过吧?”
何玉斌摇头:“没,来山宝村头回听说,想着就觉得热闹。”
“今天下午就敞开肚皮吃,吃完晚上跟着大头上地里拾秋去。”罗大生哈哈地笑。
王凤霞走他旁边,伸手悄悄拍他一下:“你小点声,满村里头都能听见你搁这笑。”
快走到公社的时候,罗芳说:“爹,娘,我去找秀儿他们一块吃去了啊。”
罗芳扭身要走,王凤霞伸手拉住她,低声念叨她:“多吃点肉,少吃馍馍,别吃得撑得肚子疼得慌。”
“馍馍咋不好?”罗大生眼一瞪,“都是刚收的麦子磨的面粉,搁平常哪能吃得着,闺女想吃多少吃多少,撑着了也没事。”
公社外头已经摆上了桌子和长条凳子,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坐下不少人了,罗大生和王凤霞要去前面坐着。
何玉斌头回来这样的地方,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你跟着我。”罗承行说。
周围都是人,闹哄哄的。
何玉斌看着罗承行突然起了坏心思。
他伸手在底下勾了勾罗承行的掌心。
果不其然,高壮汉子猛地一缩手,回头低声说:“你干啥?”
罗承行皱眉,何玉斌也不怕被人看着?
他拽着何玉斌的胳膊转了几个弯,找了个能看清台子的地方坐下。
两人挨着坐一条长凳子上,何玉斌小声问:“那台子是做什么的?一会儿有人上去表演?”
罗承行看了他一眼:“大队长开会。”
何玉斌老实坐着不说话了,转着头往四处看着。
过了一会,又有人过来他们这桌坐下了,罗承行一一喊了人,一张桌子快坐满了。
“大头,你咋在这躲着呢?”罗承进一拍罗承行的肩膀。
他在这张桌子上最后一个空位坐下,也“叔婶爷奶”地喊了一圈。
“这是何玉斌吧?”罗承进笑眯眯地说,“一看就是文化人,和咱们这些种地的不一样,坐这不得劲吧?”
罗承进心里不待见知青,觉得他们眼都长头上。
何玉斌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罗承行在他旁边说话了。
“哪不一样?不都两个眼一个鼻子。”
罗承进看了罗承行一眼,没吱声了。
山宝村大队长,也就是罗承行的表三叔,走到中间,先说了今年山宝村又收了多少粮食,达到了啥指标,然后一样样开始表扬。
表扬完一个,下头的人就鼓掌,气氛越来越热烈了。
何玉斌也跟着鼓掌,听得津津有味的。
一盘盘热腾腾的大白面馍馍端上来,还有每桌一大盆的白菜炖猪肉,不够还能去再要。
白面馍馍掰开都往外冒香味。
全村人热热闹闹坐一块吃饭,就像大队长说的,大锅饭吃完下年更有劲!
晚上拾秋更是热闹,何玉斌跟着罗承行在地里摸红薯,摸到好几个拳头大小的,回去拿灶膛里一烤就是烤红薯,不过这样的一般没多甜,就填填肚子。
拾秋一般是男人在前面拾,女人挎着篮子提着筐,没结婚的就嘻嘻哈哈在地里边玩边捡,没那么多规矩。
山宝村拾秋一直闹到晚上,大队的人打着手电筒来了,意思是告诉拾秋的人都该回了。
他们不会真来抓人,毕竟拾秋的人里头还有他们家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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