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玉为人正直，从不打诳语，何况眼下一片乌漆嘛黑，实在不好昧着良心说像或是不像。
他自随身空间中取了盏宫灯，是各大门派中喜用的一种照明灵器，单手一掂，那灯盏便徐徐升起，停在半空，这院落登时照亮了大片。
这时几人再相对，陈蕴玉目光落在白霄尘脸上，脑中第一反应除了赞叹其模样好外，还隐隐升起一股熟悉之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道长。
但是在哪里呢？
他正苦苦思索之际，却注意到对方手里牵的那小崽子正对他愈发目光不善。陈蕴玉立刻反应过来，忙道失礼，又问：“不知前辈是如何同阿珠结了这咒契的呢？”
白霄尘便同他说了前情。但说了半天，其实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起因大概就是他嘴贱想要那棵千年老槐树。
听罢陈蕴玉万分愧疚：“抱歉将前辈卷进来了。说来惭愧，这十几年来，阿珠从未和我说过什么，故而这咒契……在下一时并无思路……”
白霄尘微讶：“令妹同你连话都没说过？”
陈蕴玉面上浮现恍恍哀色：“阿珠早已厉化成鬼，不知是不是刺激过大，她神识有损，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每每招魂只会攻击，更遑论交谈。若是能从她那里得个只言片语，明白当年真相，我又何至于蹉跎至今？”
白霄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挠挠头，喃喃道：“可白日我被她拉入幻境时，我瞧她挺正常的啊……”
可他这方还未想明白，那头陈蕴玉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又对着空荡荡的高堂啪地跪下哐哐磕头了：“阿珠，爹，娘，各位叔伯婶姨，是我不孝，蹉跎十几年都未能替你们报仇，是我不孝……”
他这厢哀伤不已，白霄尘忙去劝：“所以，令妹那里无所得，你便在此试图给家人招魂吗，可有结果？”
陈蕴玉苦笑：“前辈你看我这，像是有结果的样子吗？我回来得太晚了，魂早就散了。”
而这般越说，悲到极处，他的恨意渐渐浓烈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顾三甲，畜生，这个畜生！白枉我将他当亲兄弟，白枉我陈家收留他多年，我一定要找到这个畜生！”
白霄尘心道，原来害人的那位叫顾三甲。同时可见这南枫门教习弟子教得不错，门内弟子非常有涵养，陈蕴玉都愤怒到这个地步了，骂来骂去也就知道“畜生”两个字。
白霄尘听其话有音儿：“我听镇上人说，那个畜，嗯，顾三甲行凶之后，就逃离现场了，再没现身。你找了这么多年，可有线索？”
陈蕴玉：“不瞒前辈，我在门派长老的帮助下，曾拿了顾三甲贴身物件，是……他临别赠我的剑穗儿，用来作引子，长老帮我施法寻人。”
白霄尘：“施法结果呢？”
陈蕴玉垂目看了一眼自己灵剑上那穗子，面色复杂道：“结果显示，此物之人，远在北疆魔域。”
白霄尘：“北疆魔域？”
陈蕴玉拳头逐渐攥紧：“是，却是在刚指向魔域后，长老施法就被强行断掉了，没找到更仔细的位置。另外，长老遭到了严重反噬，受了重伤，他昏迷前还叮嘱我，那人功法凶悍，莫要再寻了……”
自多年前大昶和东阆那场大战之后，修真大陆南北一分为二，名门正派主正道，位于中部各州，魔门式微，则是被赶到北疆苦寒之地，以龙骨祭渊为界。
这北疆魔域，便是魔修的地盘，指的不是单单一座城，而是众多魔修汇聚之地，有八歧、九幽、犬封三大主城，其他小城也是星罗棋布。
休养生息多年，近年来有逐渐发展壮大之势。
正道修仙者主张通过练气炼丹等方式，吸纳天地精华，增补自身。而魔修则是另一套修炼原则，大多通过强行吸收他人功法，或者一些诡谲邪术，更为霸道掠夺。故而北疆魔域奉行的便是个弱肉强食的法则。
陈蕴玉：“我本欲直接杀到那北疆，但门内长老死死劝住了我，说北疆魔域危机四伏，不让我去送死。”
白霄尘点点头，他这点儿修为，虽说在南枫门确实是个人才，但区区金丹还是不太够看，尤其一个正道修士颇为扎眼，过去估计会落到骨头渣都不剩。
陈蕴玉悔恨道：“是我没用。”
白霄尘默然无言，不知该如何劝。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还什么线索都没有，有了也像没有一样，头绪都理不出来。
想了想，白霄尘把怀中长溯放下，拍拍衣袖：“既然来了，怎么说这里也是当年案发现场，我们再找找吧。”
陈蕴玉：“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试了很多次，应该要怎么找？”
他还没说完，那边白霄尘已经走到了墙角，把拂尘搭在左臂，左手捏住右边袖摆，单举起右手来，张开五指，从这个角落起，往另一边一点一点摩挲，像在细细感受着什么。
陈蕴玉没看明白他在做什么，但很快，发现他右手掌冒出了细细密密的金色灵气，宛如织就了一张大网一般，又像生成了极细的无数琴弦。
陈蕴玉目露惊异，从未见过这般术法，一时间都分不清他究竟修的是哪一道。
但在他手指寻摸之间，那些金色细丝之下，很快网出了几块黑雾。它们分布在院落的几个角落，颜色已经极淡的，飘飘荡荡，是很奇怪诡谲的纹路。
陈蕴玉见状顿时惊了：“这，这是……”
白霄尘缓缓直身：“这是施法过后的法力残留。嗯对，是魔修的。”他甩甩手，可惜道，“没办法，过去十几年了，只能找到这么点儿残余。”
“魔修……果然，果然……”陈蕴玉身形剧烈地晃了下，“我一开始还怀疑，他是不是有苦衷的，是不是被人强制带去了魔域，但今日看来，倒是没有冤枉他。”他怒道，“原来他一早就背着我修魔！”
然而，怒到尽头，他面上又露出迷茫神色，“我同顾三甲一同长大十几年，但我如今却是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他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他又……究竟是谁？”
在陈蕴玉凌乱之际，白霄尘把长溯拉到跟前：“溯儿，你同我说说，这法力残留长的什么模样？”
长溯略奇怪地看他一眼，熟练地拉过他的手，将那形状细细画到他手心。
白霄尘也细细感受着，仰着头望天想了会儿，啧了声，摇头：“不行，太碎了，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阵法碎片。”
看来这条线索又断了。
而另一头，陈蕴玉还在那“畜生畜生”个不停：“我家待他不薄，他竟用这种阴狠法子害得我爹娘，害得我陈家满门性命。”
白霄尘回头问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蕴玉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霄尘：“我是奇怪，你家是一大家子凡人，而他一个即将入道的修士，还修了魔。说句难听的，他真想害人，直接提把刀杀人便是，何必需要费大劲儿摆这个什么劳什子阵法？”
白霄尘摸摸下巴，“并且看着残余，这阵法规模可不小啊，你瞧瞧你脚下那个招魂阵，画得有人家这个地盘大么？”
陈蕴玉讶然：“那依前辈意思？……”
白霄尘：“别依我意思，我没意思。我只是想不通罢了。”
几人又沉默不语地站在了这院落里，只依稀听闻远处几声犬吠。
陈蕴玉：“眼下该要如何？……”
苗景试探着提议：“要不，我们去后山看看？既然那女鬼，咳，令妹，愿意同道长哥哥结得这咒契，或许便是事情有转机呢？还有……”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有我那尸体还放在后山呢，我怕他们又乱跑出去惊扰人。”
陈蕴玉双手撑着双膝，垂头丧气地直起了身，嗓音略哑道：“好，我们去后山。”
几人便开始踏着夜路离镇上山。
中途路上，长溯被白霄尘牵着走，他想到什么，仰头看向白霄尘，有些欲言又止。
“嗯？”白霄尘注意到他那儿，弯腰将他抱起，笑眯眯道，“怎么啦，溯儿走不动了？是累了吗，想让师尊抱着睡一会儿？”
小崽子小脸腾地就红了：“我可没说。”说着扭身作势就要从他怀里跳下去。
“别，别啊。”大略是徒儿一天天长大，近来越来越不让抱，白霄尘好不容易抓紧机会将他拎进怀里，赶紧哄着给台阶下，“溯儿还小，还正在长身体，今日又跟着我跑动跑西，眼下夜深，累了需要休息当然是正常的，不必不好意思。”
小崽子顿时要炸毛了：“我也没不好意思！”
苗景落在旁边看他们互动，羡慕道：“你们师徒感情真好。”
白霄尘低头听见还有个小孩儿，便也笑着逗他：“怎么？要不你别去赶尸了，转来投奔我玉绡山如何？”
苗景眼睛一亮。
而这话一出，长溯却突然反应特别大，唰地转回头：“不许！”
周遭几人皆愣了下。
溯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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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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