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溯很难过。因为,这是他记忆里和白霄尘的第一次争吵。
当然,以前也你来我往地这般吵过,但长溯都把这些归为“斗嘴”,是为增加生活乐趣的一种方式,斗下来于情谊也没有丝毫的损伤。
可是这一次,长溯很悲伤地发现,他和白霄尘二人之间,似乎有些离心了……
他不懂白霄尘在想什么,对方亦不懂他。
或许是他心里头觉得白霄尘应该明白他的心意,但对方偏偏表现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他心里委屈得紧。他只是不想玉绡山有这么多外人,他只是想一切回到原来,他有错吗?但无论怎么说都和白霄尘说不通。
长溯坐在黑漆漆的山洞里,此处不见天日,只有石壁角落一盏小油灯幽幽照亮一方天地,以及一座水漏,无声地记载时间的流逝。
他自从和白霄尘吵完之后,就来到山洞这里盘腿闭关。说来也讽刺,他眼下痛心不已伤心不停,本不是练功的好时候。可偏偏随着胸腔中情绪激荡,激愤难耐,他丹田处裹挟着全身经脉灵力竟在快速运转间愈发浑厚,眼看着境界又有突破之势!
长溯彻底服气了。
同时他又不禁泛出一丝惶恐。
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境界提升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十分异常!
要是按这个架势,突破步入元婴期也就是没几年的事。可是放眼整个修真界,有几个像他这般小年纪就修炼至元婴期的?
若是这事传播出去,可不得引得一些宗门的老怪物注意?把他抓去也未可知。他不禁想起小时候白霄尘曾恐吓他的这些话。
于是长溯惶惶心情上又多了一层苦恼。
但说实话,这苦恼也不是十天半月了,他很多年前就清楚自己身上的种种不同寻常。也就是白霄尘,一直坚持自己徒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儿。
而眼下,连一直坚持自己正常的白霄尘,也同他有了罅隙。
长溯越琢磨越抑郁,最后甚至自暴自弃地想——
可能,他确实是个异类吧……
也许是他情绪波动过大,他丹田里灵力一阵波动,一只小红龙嗖地跳了出来,凭空而现。
“吱吱吱吱吱吱!”朱黥大略是感受到他郁闷,焦躁地在空中快速绕着他转圈,头上两只小角拼命拱着他脸,似乎是想让他振作起来。
长溯知它好意,无奈地用手拂开这小东西:“我没事。我没有不开心。你且离远些。”
朱黥被他捉在掌心,脖子抻老长也贴不到他脸了,只好甩着尾巴啪地在他手腕绕了一圈半,赖皮蛇般紧紧缠住:“吱吱!”
长溯手握着朱黥,一人一龙坐在冰凉的石板上,目光发虚地呆呆看着漆黑前方,空看良久,他叹口气:“你说,我是否太过矫情了。现下既无性命之危,又无修炼之障,甚至周遭更没半分对我不利之处,我究竟有什么不快的?……”
朱黥拿湿润的鼻头蹭蹭他指节,睁大黑豆豆一般的眼睛认真看着他,拼命点头:“吱!”
而长溯却缓缓摇头:“非也。”经过这般自我发问,稍一剖析,他便也很清楚,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你不懂,其实,我根本不怕所处境遇坎坷流离,也对移山倒海的通天之能毫无向往,我如今修炼,只不过是不想有朝一日,我师尊再因我之故而被迫暴露身份,而被为难。我若以后修为高绝,我便可以保护他,而不是让他一昧护我于翼下……”
少年身影没在黑暗中,对着自己唯一的听众默默地吐露着心声,“但你知道么,让我恐惧和不安的是,如今的白霄尘,似乎不会一昧地护着我了。这是令我最难受之事。”
“他似乎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个白霄尘。我至今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执着于建立门派。这根本不像他能做出来之事。”越说到后来,他眉头皱得越紧,“但我又不懂缘由,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为何要那么做呢……”
朱黥抓耳挠腮一起想办法,急得它直挠鼻子,一挠鼻子就想打喷嚏。
在它打了二十多个喷嚏之后,小红龙终于灵机一动,猛地一个抖擞:“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闻言长溯提起了些精神:“法术?可以探知他人真实心意的法术?”
但旋即他又摇头,“我师尊修为高绝,一般的此类法术根本对他无效,除非得是真言石那样的镇宗之宝才能起效果。就如对合欢宗宗主玉痕那样。”
说到玉痕,长溯神思还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可你这法诀,能和真言石相提并论吗?”
小红龙见他怀疑,飞来叼住他的袖口,就连带着非要让他比划,口中还不忘含糊叫道:“吱吱……唔吱吱吱……唔……吱吱吱!”
长溯无奈,只好把朱黥从自己袖子上拿下来:“好了好了,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他挽起袖,打算先试一试,便按其所言,口中一边念着法诀,手中一边引导着灵力在空中画符。
泛着淡金的灵力自指尖溢出,随着口诀加持,在黑漆漆的山洞半空形成一张奇异诡谲的纹路。但很快,在长溯念毕收工,那纹路仅仅维持一瞬,便倏地散去了,不留半点痕迹。
长溯:“你这不是法术吧,还是说遗漏了什么,导致根本无法成形施法。”
而朱黥嗖嗖摇着脑袋表示不对,继而扭动身躯在空中拼命比划:“吱吱!吱吱吱吱吱!”
长溯大略看懂了:“逆转?丹田里气息逆转?”继而他脸色大变,“那不就是黑雾了吗?我是不会使用那玩意儿的!”他立刻拒绝道。
在长溯心中,他自幼身体被旁人触碰就会出现黑雾一事,对他来说是根本不能提及的大忌!
以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比如被采生楼的那两个怪人掳走,用便用了,他没有办法。但眼下要他主动使用黑雾作为运转之力,他自然是万万不肯的。
随之,他不免有些恼:“我竟差些忘了,你来自北疆,能出什么正经法子?知道的当然都是些邪魔歪道!”
朱黥急道:“吱吱吱吱吱!”
但长溯没管它辩解,强行将小红龙收回自己丹田里去了。
经此一遭,长溯更加憋闷了,他站起身,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他在山洞里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再次出关时,外面恰好又是个月明星稀的黑夜。夜风刮满坡,传来松竹香。
他神识徐徐外放,发现大家都安然呆在自己的峰内,安安静静,皆已打坐或熟睡。估计这方圆数十里,只有他一个未眠人。
当然这里面除了白霄尘——玉绡山主峰屋舍,依旧空空荡荡。
长溯默了默,正要缓缓收回自己神识。而这时,他的神识边界突然闯进两个人来,也恰是走进玉绡山地界内。
玉绡山虽然正式护山大阵还没落下,但以前为防天衍宗的人追来,也是有设防御阵法的。眼下此番能如此顺利进入玉绡山的,除了内部成员那就是被应允进入的客人。而这大晚上的,谁有这闲情逸致来做客?
长溯神识凝聚过去,稍一探查便发现,其中一人,正是白霄尘,还喝得醉醺醺的。
而旁边另一搀扶着他的人,待长溯看清其样貌后,快要气晕过去了。
——竟然是玉痕!
方才和朱黥说话时神思里还闪过一瞬的玉大宗主!没想到这说遇就遇上了!
说来十来年前,他们师徒二人被天衍宗谢君礼刁难时,白霄尘为不想把事情闹大,将玉痕骗去找天衍宗宗主谢君清搬救兵去。当然,最后这救兵也没来得及搬来,白霄尘就自爆身份和真实修为,从真言石上救下长溯回玉绡山闭关封山了。这一封山就是十年。
而这位玉宗主,听说这修真界率着合欢宗众弟子好好地与天衍宗闹了一段时间后,估摸着也觉得无趣,不知是闭关还是隐居游荡去了,也好多年在修真界没听到其音讯。
也不知近来什么情况。
当然,长溯根本并不关心这厮的死活。这么些年没消息正好,省得污了他的耳。
但没想到,这厮转眼竟和白霄尘混在一起了,两人还喝上了酒,喝成这个德行回来?!
长溯简直要火冒三丈了!
偏偏那位玉大宗主似是远远感受到了有人在看他。
他一身繁复冗杂的艳色长袍,穿得跟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一手扶着路都走不稳的白霄尘,另一边稍稍抬起头,露出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倾国倾城的精致面庞,隔着夜间树影婆娑的山林,精准地和长溯双目对视上,继而他花瓣般的嘴唇边,挑起了一个十分欠扁的挑衅意味十足的迷人笑容。
于是长溯脑子嗡地一下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由于对方应是做了个什么口型,说了句什么话,但长溯半个字也看不上了。
他几乎在瞬间将内力催动到极点,脚下移步幻影,嗖地跨过大半座绵延山脉,从玉绡山顶以极短的时间移动到山脚那处。
这速度之快,似乎连玉痕眼中都闪过一丝微讶。
而少年站在密林之中,身形被头顶的月光笼罩半边,初绽的锋芒似能割破脚下覆着厚厚青苔的巨石。他脚下未动,望着几步远处那放浪明艳的一宗之主,和喝得烂醉如泥的布衣道士,冷笑一声:“玉宗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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