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
宫中日子刻板单调,日复一日之下却也流逝飞快。
眨眼便到年关。
天气寒冷,呵气成冰,入冬后我常常闭门不出,整日躲在被窝里懒散度日,近来愈演愈烈,甚至有颠倒黑白的趋势,往往是秦析已经睡下了,我仍在辗转反侧,秦析走了,我才有朦胧的睡意。
张侍医在某日问诊后,好言劝诫我要正常作息,规律饮食,我随口应下,当日仍是看书到破晓时分。合上书卷时,倦意随之涌上,我掩袖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就寝,谁曾想眼睛一合一张间,帘幕外忽然多了道身影。
我心下一惊。
正要大呼,那人却掀起帘幕,伸手过来抓我。
“陛下?”
我有些困惑,当下天色尚早,秦析应当在做上朝前的准备,怎么会出现在兰池宫?
秦析冷着脸,他吩咐凝秀给我穿衣,而后是简单的梳洗,接着就要拉我上御撵。
我停在门槛前,看着门外黑沉的天色,还有那厚厚的积雪,实在不想迈步,“陛下既有吩咐,何不明言?”
“张侍医说夫人身体状况不容乐观,需要规律作息,有序饮食。”
“感谢陛下关心,我今后会……”
秦析直接打断我要说的话,“无人督促,难免懒散。夫人今后便与我一道起居饮食,直至将身子养好。”
*
我难以理解秦析的举动,可有些人比我更不愿意。
从晨早至中午,我在含仪殿仅仅停留半日,下午已经有折子递到秦析的案头,劝诫他不可沉溺女色,当以政事为要务。
彼时我正在偏殿补觉,睡醒时薛近侍将一碗补汤送到我面前,而后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了这个消息。
补汤冒着热气,温度适宜,足够暖和但又不烫手。
我慢吞吞喝了一口,这才转眼看薛近侍,“你说,陛下为何要这样?”
薛近侍眉眼恭顺,“真心难得,夫人理该惜福才是。”
汤匙在补汤里转了圈,我笑了笑,唤凝秀取了打赏给他。
*
后妃长留含仪殿,此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之间,秦析案头的折子比窗外的落雪还要密集,我刻意无视,每天只管吃吃喝喝,一个月下来竟然添重几斤,脸色亦比先前多了一点粉。
相比我的闲适,秦析陷入年底极度的忙碌当中。
我入睡时,他在批改折子,我睡醒时,他正在上朝,只有午憩那小片刻,他才能与我同步。
年初那几日,秦析终于得了空闲,我睡醒回笼觉时看见他在身旁,竟然有些不太习惯,正要翻个身,却被他握住肩膀,“夫人……”
我眨了眨眼。
“御园梅花开得正好,可要出门走走?”
“……好。”
*
御园的腊梅的确开得很好。
一路走去,呼吸间都是浅淡的冷香。
秦析少话,我亦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两人并肩前行,耳边只闻脚下簌簌的踏雪声以及燕雀细微的碎鸣。
我心不在焉,东张西望时脚下走滑,秦析及时扶了我一把,“当心。”
“谢陛下。”
“夫人待我……”秦析低头看我,神色颇为复杂,“竟然这般客气了。”
我没有接话。视线越过秦析的肩膀,在他身后有一树开得正好的腊梅,繁盛一枝探到路中间,苞果细巧,花色明艳,甚是养眼。
我慢条斯理地将那一枝红梅折下,笑着递送到秦析面前,“花开得正好,赠予陛下。”
或许我的行径过于突然,秦析愣了须臾才将梅枝接过去。
我继续往前走,不多时,秦析抓住我的手腕,而后掌心下滑,握紧我的手心,“积雪未净,夫人走慢些。”
“好。”
*
夜里,梅枝上的花瓣苞果被悉数碾碎在榻上。
交颈相靡,呼吸相闻,秦析眼神灼灼,执着于同一个问题,“知白,为何赠我红梅?”
这是今晚他第三次问我同样的问题了。
男人的眉眼因动情而褪去平日的清冷淡漠,多出几分秾艳的炙热,我正要说话,秦析反握住我的腕子,温柔且强硬地压下·身侧,他的喘?息在同一时间落在我耳边,烫得我偏过头去,“知白,你知道的,我今晚一定要个答案。”
“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细碎的嗫咬于脖颈处延伸,我揪住旁侧的锦被,艰难地思考,“我……我不知道。”
秦析微怔,“为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咬紧唇关,呼吸因对方的动作而难以避免地变得急促,“当时只是觉得那枝梅花与你、与你甚是相衬。”
“仅此而已?”
“……不仅如此。”
“哦?”
我对上秦析的眼,认真地说了句,“陛下人比花艳,梅枝当留树上。”
秦析沉默须臾,笑了声,而后我在某些难以承受的瞬间里几乎哭出声来,“秦析!”
“夫人不妨再想一想,”男人的眉眼愈发浓艳,他抬手拂去我脸上潮湿的发丝,指腹在我眼角暧昧摩挲,最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夫人是个聪明人,没理由在这方面如此愚钝。”
我嗓音沙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难道你要我不懂装懂?前无书卷可参,后无经验可考,你……你要我怎样?”
秦析端详我片刻,似乎终于确认了我言语的真假,他低头亲了亲我。
*
翌日睡醒,薛近侍照例送来补汤,我喝了两口放下,余光发现薛近侍仍站在原地,遂问,“薛近侍有话要说?”
“御案上的花瓶空了,奴想请教夫人,置什么花比较好?”
这话让我莫名想起昨日的梅枝,以及一些不恰适宜的画面,我轻咳一声,想随口说个花样,可触及薛近侍的神色,我静住,须臾后说,“若不介意,薛近侍可将花瓶留下,午膳前,我会将花瓶奉还。”
“劳烦夫人了。”
薛近侍笑着退下。
窗外又飘下一点薄雪,我蜷缩在美人榻上,实在不想动弹,想着小睡片刻再出门去御园摘几枝梅花送到花瓶里,没想到这一睡去再醒来,已近午膳时分。
雪未停,案桌上空置的花瓶亦格外显眼。
我懒懒坐起,发呆小片刻,很快披了氅衣出门,前往御园折取梅花。
*
尽管下着雪,御园中仍有欢声笑语。
是几位宫装丽人,不知道是什么位分,但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雪脸粉腮,不忌风寒,玩雪玩得正开心。
我停下脚步,静看片刻,转身从凝秀手里拿过剪子。随意剪下附近的一两枝梅花后,我将剪子放进花篮里,“回去吧。”
凝秀神色有异,她靠近我,小小声地说,“夫人,好像前方的梅花开得比较好,要不要奴过去剪几枝好看的?”
搁在篮子里的花枝只是花苞居多,并不难看,我抚过那些花枝,淡声说,“无妨,别打扰她们。篮子里的这些花最后都会开的。”
*
我把花瓶放在御案案头,秦析抬头看我一眼,视线在花枝上转了圈,眉眼跟着多了点笑意。
他向我伸出手,我收紧藏于袖中的掌心,“我的手比较凉,恐冻着陛下……”
话未说完,秦析已直接将我收入他怀中,他的手钻进我的袖笼里,暖热的掌心直接覆在我冰冷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的冷热交替实在让我心惊。
“确实很凉……”
我听到秦析小声嘀咕,正挣扎着把手抽出来时,又听到秦析轻叹一口气。
我愣住,“陛下……”
“我给夫人捂捂就暖和了。”
此后无话,直至两人的手心同样暖和后,秦析才抬手理了理我耳边的碎发,笑着说,“夫人今日没梳妆。”
我嗯了一声,“起晚了。”顿了须臾,补上一句,“折梅枝需要花不少时间。”
“夫人要看别人玩雪,自然要花不少时间。”
秦析知道御园里发生的事情。
想起那几张俏丽的脸,我想了想,才开口,“陛下若是遇见那几位美人,想必也会和我一样,驻足欣赏。”
“若我不停,夫人当如何?”
“美人一直都在。”
“夫人介意?”
“介意。”
“为什么?”
我没接话。
秦析笑了声,“我为夫人挽发吧。”
秦析解开我的氅衣,以手作梳理顺我的头发,期间他的手指碰到我的耳垂,我往旁边躲了躲,“陛下,要不还是先用膳吧,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无妨,很快的。”
将头发挽起的确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
我没有带簪子。
“好了。”
“夫人尚欠我一枝梅花。”
我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而秦析满眼笑意,似是很满意以梅花枝将我的头发挽起。
话语不过平常,只是秦析灼灼的眼神却让我联想到一些夜里的声色。
我仓促地转过头去,“明日再还给陛下吧。”
秦析笑而不语。
*
开春三月,张侍医在给我循例问诊时,忽然派人去请了太医令丞。
两方合诊后,他们齐声恭贺我已有身孕月余。
我陷入茫然当中,待反应过来时又觉得有些惶恐不安,四处张望时,眼前忽地一黑,一些暖意将我环绕。
秦析将我拥入怀里,轻抚我的脊背。
我动了动。
他将我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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