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怪屋子坐落在老巷深处。外头看上去是灰瓦白墙,里面却是一溜的黑。
黑是真的黑,却不是因普通黑漆导致的。
张修祺借着龙骨刀的光,小心翼翼的沿着内墙向前摸索着。而黑龙则因为过于庞大,为方便在屋子中行动,它也自然变作小指粗细,此刻正乖巧的盘在张修祺的腕子上,抻着个脑袋凑在黢黑的墙皮上嗅着。
“小心鼻子...”张修祺伸手,温柔的将小家伙的头摁回虎口处后,这才驻足回望方才走过的那部分黑墙,仔细的叮咛着仍在探头的小东西,“全是怨气,不要靠的太近。”
他站在玄关的位置,侧目看着自己刚刚与妇人对峙的地方。
这屋子拢共不过四面墙,现今已有三面被烧毁。而唯一没毁的那堵,还因为那妇人跺的几下而遍布裂痕,现下根本就是个不堪风雨,即将坍塌的样子。
张修祺伸手摸了摸那面黑墙,素净的指尖因此而沾染了不少炭灰。黑龙顺着他的动作看见,赶忙甩了尾巴蹭了上去,是个要帮他擦手的模样。谁料却被他提着尾巴,再次摁回了腕子上...
“碰不得......”
张修祺看着指尖上的黑灰,眉头锁的愈发的紧。
朝南的那面窗户刚才被他捅了个大窟窿,此刻正张着大口吞吐着阴魂进出。而那些逃命似钻出窗子的阴魂,正是由他那把龙骨刀放出来的。
行尸锁魂。砍死锁魂尸,魂魄自然就跑出来了。
黑龙仰着头,看着一众阴魂亟不可待的朝窗外奔着。大约是觉得有趣,只见它吹了吹自己的龙须,很是欢愉的发出了“呼呼”的声响。
盘在张修祺手腕上的黑龙开心的吐着舌头。如今它整条龙变小了,就连龙啸声也跟着变的极其袖珍可爱。浑不似刚被召唤出来时的气势如虹,反像个没脾气的小巴蛇。此刻正晃着尾巴,欣赏着众魂逃生的场景。
阴魂接二连三的从老太碎了的尸骨中向外跑。龙骨刀的光依然微弱的亮着。大部分逃生的鬼魂都有着被龙骨刀救了的自觉。临走之前,还很是知恩图报的拜了拜张修祺,以表谢意。张修祺见状,也逐一还了礼。
直到所有阴魂都逃脱后,他这才转身看向玄关左侧的那道木门。
焦木的味道隐约可闻,混合着肉羹的气味很有让人作呕的滋味。黑龙嗅了几下这味道,不由的呲牙,一伸龙爪便揪着自己的龙须,甚为迫切的将它们一股脑塞进鼻孔里...
作龙这么多年,它果然还是很不喜欢这股腥气十足的死人骨味儿。
收回目光,张修祺将黑龙朝袖子里塞了塞,“抓紧我。”
话毕,便见他抬手一握,径直将那木门拉了个全开。
呼啸的强风像是憋了许久,此刻一经打开,便怒吼着朝张修祺扑面而来。
趴在腕子上的黑龙被这股妖风吹的东倒西歪。龙爪子一使劲儿,直将张修祺的腕子抓了几道血印子。猩红的血液不受控的流了出来,粘在了它的龙鳞之上,灼烧之感登时自鳞片迅速传至全身,疼的它整条龙嗷嗷直叫。
“该剪指甲了......”
迎着狂风,张修祺原本绑的好好的短发,突然被吹的四散开来。他伸手拢了拢垂在耳边的发尾,又将黑龙换了个手盘好之后,便一脚踏进了那诡异的木门之内。
一经踏进,门内黑夜换做白昼,狂风顺势即停。
张修祺站在刺眼的日光下,眯着眼回头看了看木门。只见那原本应当在他身后的木门,此刻早已消失不见。不仅那木门不见了,就连方才的那个屋子,也一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七掩八虚之境!
果不其然,先前那虚天实地的结界,不过是这七掩之一罢了。
难怪这结界的主人能将他拉入幻境,原来是实阵成虚像,他入了实阵罢了。
念及此,张修祺在心里先嗤了一声自己。
看来这世上还真有认真学习他阵法的人。那连他自己都险些忘了的阵法,如今竟被人拿来对付他......
张修祺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躲在袖子下的黑龙很是无聊,盘在腕子上扭了扭它那金贵的龙腰。一掉头,又钻进了张修祺的袖子里,龙爪子甚是娴熟的扒着他的膀子,一路游刃有余的攀到肩膀。随后又从那半敞的领口挤出了个脑袋,一边吐着红信子一样的龙舌,一边好奇的以同样的角度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晨报晨报,北伐军占据湖南,军阀吴家倒啦!”
卖报童举着报纸叫卖着,老式脚踏车被他蹬的飞快。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那报头写的是什么,只见他踩着那自行车,炫技似得绕过杂乱的小弄。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们。有轨电车铛铛的响着铃,停在张修祺的附近。穿着旗袍的女子优雅的提着裙边下了车,似若无意的朝他勾了勾手指。
“北伐军,吴家?”张修祺站在原地,目光冷淡的越过风情万种的女子。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上海滩’三个大字,不由的蹙了眉,“民国十五年,上海?”
默了半晌后,张修祺又在心中嗤了自己一声。
自己创的阵法,就连他自己都没认真琢磨实践过几次。这熬汤的厉鬼倒好,不仅琢磨了,还琢磨了个青出于蓝。
黑龙一脸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它活了这么多年,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算得上为数不多令它怀念的一段过往了。
扭着龙腰,它掉头看了看张修祺。
“嗯,确实真实的过了头。”张修祺伸手拍了拍龙角,一只手搭在眉骨做了个棚,看向不远处道,“能把这阵法用成这样...也算不错。”
黑龙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见朱砂突然闪起了金光,且非常不满意的挪了挪它那血点子大小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张修祺眼白处,金光大作的发着脾气。
“怎么?”张修祺抬手揉了揉眼角,“生气了?”
朱砂痣伸出一条血线,急乎乎的勾上张修祺瞳孔,十分不屑的闪了两闪。
张修祺:......
黑龙闻声,扒着张修祺的锁骨朝上又攀了攀。仰着脖子将自己的脸送到他的眼前。一双豆豆眼十分卖力的将眼白翻了翻,嗷的斥了一声那红痣的不懂事。自己则顶着龙角蹭了蹭张修祺的下巴,讨好似的发出嘶嘶的叫声。
朱砂痣这下炸了毛,闪着金光便要夺眶而出。熟悉的痛感再次自心头席卷而来,张修祺赶忙抬手捂住眼睛,再次好声好气的劝了起来。
“它一个小畜生,你总同他计较做什么?”张修祺无奈的揉了揉眼皮,继续温声劝它,“以后若是恢复了人身,你也要放下身段,同一个畜生咬架吗?”
朱砂痣听罢这话,没好气的闪了几下,随后便抻着血线子伸出眼眶,直接勾上了张修祺的小指。仿佛在同他使着脾气。
摸了摸小指的血线,张修祺不再说话。但见那朱砂痣亦似消了气一般,挪着那芝麻大小的身子缩回了瞳孔中心,缓缓收回几条不安分的血线,老实的窝在了自己的地盘不再动静。
老上海的街道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张修祺站在街道中心,定神注视着这以假乱真的幻境。
一定有虚实重叠之处。
他静默的伫立着,举目皆是风衣旗袍的男女。入耳的叫卖声还是老上海味道,一切看上去合理且毫无破绽。
“胭脂粉,香水盏,喷喷香的梨花膏~”
稚嫩而又清脆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有轨列车停靠的铛铛声仍夹在那叫卖声中,与之一同有节奏的起伏着。稍不注意,便能被人忽略在这嘈杂的大街上。
是她!
穿过重重人障,张修祺一眼便认出了那身着白色洋装的女童。
与之前所见到的所有模样都不同。现在的女童穿着的那身白裙还未沾血。不过豌豆苗苗的个子,脖子上却极为费劲的挂着一个偌大的木箱子。此刻正梨涡浅笑,晃晃悠悠的朝着熙攘的人群,卖力的兜售着自己的货物。
张修祺蹙眉,将目光死死的锁在那女童身上。而那原本盘在他锁骨的黑龙仿佛也看出了蹊跷,亦循着那女童的身影望着,歪着脑袋分明也是一脸的疑惑。
“走吧”张修祺开口,目光冷冷扫过女童。面无表情的追着她前进的方向,沉声说了句,“去看看。”
黑龙听了这话,异常欢快的点了点它的龙脑袋,一甩龙尾坐在了张修祺肩头,万分兴奋的随他一道向前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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