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张修祺在创立七掩八虚之境时,本的是虚相皆为实相所化的要旨。
因此,这阵法的虚实交联之处为真假同相之物。且这交联之相,于阵法中的存在也极为特殊。
一方面,它属于虚相。与这阵法中众多虚相具有着同样的时间线及事件线;
另一方面,它又是实相。自然具备了实相可以区分陌生闯阵者与其本身虚相的能力。
一旦发现闯阵者,原本处于混沌的交联之相便会对陌生的闯阵者产生混淆和疑惑。且这一困惑若不及时打断,终将导致阵法被打乱。而阵法打乱的结果,往往是以闯阵者或死或伤而告终。
当年创立此阵,张修祺为的不过是求个了断。
因此,那时的他并没有想过如何出阵求生,理所应当的也没给这阵法留过生门。
以至于如今,他被迫踏入了自己的阵法中,却不知道如何逃出生天。
说到底,不过自食其果罢了......
张修祺踩着皮靴,一路坦然而又云淡风轻的走向惊疑的两人。待到行至二人身前,他侧了侧身,微微躬了一礼道,“张副官,夫人。”
“你是谁?”女子蹙眉看着张修祺,整个场景随着女子的疑惑皆缓慢的模糊了起来,她疑,侧目打量着张眼前陌生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夫人稍安,”张修祺道,低头看向脚下逐渐陷落的地面,沉声问她,“敢问夫人,令妹可是死于民国十六年?死时身首异处,且丢失部分骨节?”
“你知道静婉的事?”
随着女子心绪的急切变化,整个虚境也跟着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作为虚相的副官不知何时化作云烟飘散了去,而那女子则面目可怖的拽着张修祺的袖角,一张化作白骨的脸,此刻正咯噔咯噔的咬着牙,逼迫着他说出关于妹妹的一切。
虚境中的一切急速的坍塌着,张修祺的身边不时滚落下各种碎瓦乱石。他看了看眼前焦虑的人形白骨,心知自己即将落入更深层的虚境。
虽然他创阵之初并未留下生门。但不管怎么算,这七掩八虚之境也不过是个奇门遁甲之术而已。
既是术法,自然万变不离其宗。
惊动虚实交联之相固然冒险,但若闯阵者分寸拿捏得当,能够抢在交联之相产生攻击意识之前破了这层虚相。那么一切将在进入下层虚相之时重新建立稳态,闯阵者也可借此逃脱这一层的危机,重新获得寻找生门的机会。
然而此法危险,其危险在没人知道本层虚境下塌之后,闯阵者会落入哪一层虚境。亦或者,闯阵者会因此而直接坠入死门,再无逃脱的希望。
张修祺之所以敢孤注一掷的将自己置于听天由命的境地,是因为他本就不死之身,自然也无需顾虑生死问题。
抛开这个困扰,真正令他烦心的是,若不能早些找到生门的位置,他怕是又要在这样一个诡异的阵法里呆上好一阵子。
虽然他对这件事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可他眼里的那位祖宗却是个怎么也耐不住寂寞的主,自然是不会甘心被困在一个无聊的阵法里,一待便是数年。
更何况,这法阵还是他创的。
第二层虚境急速的崩塌着,化作白骨的女子随着晃动的大地,整个被摇散了一地。张修祺站在白骨堆前静默不语,整个虚境都似地震般剧烈的摇晃着。可他却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只阖了双目,镇定的立于其中。
“借吾修罗目,观尔真灵身。去!”
张修祺斥,一双闭着的眸子突然睁开。只见那原本漆黑如同深渊般的眸子,登时变作猩红的血色。仿佛要将这虚相中的所有吞入其中一般,而那右眼中的朱砂痣则微弱的闪着光芒,也像是在警告着操纵阵法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黑龙对这一切的变化感到惭愧,这交联之相是它惊动的,自然责任也是它该承担。
它既歉疚又不安,小指粗的身子扭动着就要变作真龙的模样,却被张修祺一把摁在了腕间,眉头一蹙呵了他一句,“畜生!你不要命了?”
那畜生被这一声呵斥吓破了胆,惊魂未定的缩回袖子里,瑟瑟的盘在腕子上一副要哭的模样。
虚境仍不断的下陷着,张修祺借着一双修罗眼仔细的观察着一切的变化。
第二层虚境的坍塌使他直接与第三层以及第四层虚境失之交臂,好在修罗眼可察天地万象于一瞬。张修祺倒也借着这双眼,将三四层虚境发生的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民国七年,战火纷飞的时代。
有人含着金汤匙生于世家,自幼便锦衣玉食,不知饥苦;
有人则命运不济,出生时连个像样的襁褓都没有。破草席子一卷,便被穷怕了的父母扔进垃圾堆里自生自灭。
赵静姝,便是那众多命运不济中的一个。
她的名字是个拾荒老太起的。那老太将她从一堆残羹剩饭里扒拉出来,用戏文里学来的词儿同她拼了个不俗不雅的名字。姓则随了自己姓赵。赵静姝很是喜欢。
老太将自己的茅棚子分了一块给她,自此,赵静姝算是有了个家。
虽不堪风雨,却也算飘摇世道里可依靠的一个港湾。
而后的几年里,赵静姝便一直跟在老太身后奶奶长,奶奶短的喊着。日子过得虽苦,但却始终温馨。
民国十三年,赵静姝六岁。
隆冬的大雪裹挟着寒风席卷过整个上海。几场大雪过后,老太疲弱的身子终究还是熬不住了,只笑着同赵静姝说了几句贴心话,便合了眼,了无牵挂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没钱买棺材的赵静姝只好用席子将老太一裹,拉着绳子将她拖到了生前准备好的尸坑里,极为费力的埋了。
来是席子卷着来的,死也是席子卷着走的。有始有终。
埋完老太,赵静姝抹了抹眼泪,朝着老太的尸坑拜了拜。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被扔下的一个襁褓。
扔下孩子的人早已不知影踪。但赵静姝可以肯定,她刚来的时候,这里是没有襁褓的。
老太死了,她没了家人。看着襁褓里嘴唇发紫的孩子,赵静姝突然感觉,这也许是老天爷重新送给她的家人。
孩子是个姑娘,赵静姝抱着几乎快要冻死的小丫头,一路疯跑回自己的小棚子。而后又连着跑了好几条街,硬是撒泼玩赖的要来了点稀饭油皮,总算是将那快要饿死的孩子从阎王手上抢了回来。
她学着老太哄她的样子为小丫头唱着歌,有模有样的为她起了个和自己类似的名字。
静婉,赵静婉。
赵静姝将这丫头当成亲妹妹来照顾。又是卖货又是做饭的拼了命,倒也硬是将这小丫头拉拔到了恰能说话的年纪。
民国十五年,又是一个隆冬。
大雪埋了不少战场上的英魂,同时也带走了还未长大的静婉。
静婉死了。
她小小的身子七零八碎的躺在草席子上,头颅和四肢都是赵静姝忍者泪拼好的。
小丫头心心念念的桂花糕被赵静姝摆放在一旁,和她的头颅放在一起,可她却再也吃不上了。
八岁的赵静姝,就这么看着已经凉透了的尸体整整两天,眼泪都已经被她哭干了。
凄风不断的拍打着玻璃窗,赵静姝一双眸子哭的通红,回望着四处漏风的房子,豆芽菜一样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静婉死了,那人将她分尸了还不够,甚至还要夺走原本就属于这句身体的腿骨。
赵静姝终究还是崩溃了。
她哭嚎着呼唤着自己的妹妹,却再也听不到那声甜甜的“姊姊”。
静婉死后,赵静姝为凑棺材钱,将自己卖给了一家太太做丫头。而姐妹俩曾经住过的那栋老房子,则被房东请来的茅山道士一把火烧了。
那房子是赵静姝赊账租来的,而这一把火烧完了的损失,房东自然也交由赵静姝担着了。
转眼八年,十六岁的赵静姝通过无数份杂工还清了满身的债务。与此同时,也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八年间,赵静姝做过洗衣丫头也当过贴身丫鬟。
见过她的男人们惦记她的美色,总想欺负她;而见过她的女人们则忌惮她的美色,总想收拾她。
她就这样忍受着不公,一步一步的从最下贱的女仆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关于静婉的事,她也顺着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借着攀上的这些贵胄查了个七七八八。
民国二十三年,军阀之间的乱斗还没停歇,日本军又攻占了山海关。
公馆里的官帽子们都忙着如何应对前线的敌人,而太太们则依然不为所动的商量着如何驻颜,以讨长官们的欢心。
静婉死的那年,这样的驻颜之风亦盛行过一阵子。
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喝童骨汤’能驻颜的荒唐话便传遍了上海的官太太圈儿。
除了驻颜,传言中这童骨汤亦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静婉便是这传言出来不久后,被人分尸并夺了腿骨,死状凄惨且不明不白。
赵静姝一直认为,静婉的死与那童骨汤的传言脱不开干系。
而事实也证明,她所想的并非空穴来风。
八年的时间里,她混迹在这些官太太的身边,从一个洗衣丫头一路爬到这个位置。
为的,不过是求个真相。
她出卖身体,甚至忍受着官太太们的白眼一路走来,最终收集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有着海上玫瑰之称的女人:谢晴。
关于谢晴,上海的官太太圈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听起来假的过分的故事。
那故事很长,充满灵异志怪的成分。
简而言之就是:谢晴是个狐狸精,为养这身人皮而以童女骨汤为药,食之可保容貌不老。
总之,赵静姝确认了谢晴便是杀害自己妹妹的真凶。而后又借着宴会之时,拿着一柄短刀,一刀捅进了谢晴的心口。
谢晴死了,她死在自己四十岁生日这天。
而她那原本如同十八岁少女的肌肤,亦随着赵静姝的这一刀,瞬间苍老起褶,登时化作老太的模样。
谢晴的变化吓坏了参加酒会的所有人,她们惊恐万分的喊着有鬼,慌不择路的在会场里寻着出口。
只有赵静姝不同。
精心准备好的洋装早已沾满了血渍。赵静姝站在酒会中央,冷眼扫过正在迅速老化的尸体。一只手握着那还在滴血的小刀,弯腰蹲在尸体前,一刀一刀的划开了那具苍老的尸体......
剔骨去肉,如同八年前静婉被杀一样。
她将谢晴的尸体用小刀一点一点的割开,皮肉分开后又将骨头用提前预备好的砍骨刀剁碎,随后便拎着她的右腿骨,仿若没有灵魂的人偶般,晃晃悠悠的走向门外。
大雪将她身后的足迹迅速的擦了去,赵静姝就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又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堂而皇之的离开了案发现场,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俄罗斯套娃一般的阵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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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童骨汤 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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