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凉月深宫夜相会

谌昔转过头去,目光越过重重台阶,紧紧地追随直上。

但见那人身姿潇洒,往昭明殿内走去。

一瞬间便如鸟雀飞去,没了踪影。

谌昔突然失声一笑,笑得俯身弯腰,将身边的李得禄吓了一跳。

这笑声苍凉至极,宛如寒风冷水,将栖息在殿檐上的鸟雀也惊飞了。

“奸佞当道,忠良蒙难。梧桐岗的数万英灵,是要白白牺牲了……”

他双手一甩蔽膝,碎琼乱玉便散落在地,清脆作响。

“只恨我力若蒲苇,不能杀尽奸佞,报仇雪恨……”

他用双手扶着膝盖,头埋下来,低声说着。

许是悲恸过度,他并未察觉已经有人走到他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小子,莫要多言,来翰林院稍坐片刻吧。”

谌昔回过头来,竟是掌院先生姜千山,身后还跟着几位翰林学士,都笑笑说:“对,来院中坐坐吧,好久不曾见你回来了。怪想念的。”

谌昔跟着他们回到了翰林书画院,院中还有一些整理图册的学士,见到谌昔,都吃了一惊,随后笑脸相迎,将他簇拥着搀扶到座位上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捶背,极尽热情。

谌昔应付不迭,只得抬头看掌院。

姜千山笑笑,并未阻拦,只是说:“谌昔,翰林院中的士子许久未见你,难免殷勤,你不必惊疑。”

谌昔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说道:“这段时日来,学生受诸多事情烦扰,颇为忧虑。如今一入翰林院大门,恍若隔世。”

“谌昔,”姜千山轻轻将手放在谌昔肩头,眸中满溢同情,“老夫知你与至亲死别、与至爱生离,又初识这朝野昏暗、世道污浊,千头万绪,压在心头……”

他拍了怕谌昔肩头,继续说道:“可是你刚从北塞回来,又被火烧伤皮肉,身体羸弱,应当好生休息,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

谌昔低下头来,听着这些话,默不作声。

“你十四岁就来了翰林院,是院中年纪最小,又最乖巧懂事的门生。平日里作画写字,勤勉至极。老夫最是喜爱你。后来你去了工部,无论是修葺陵墓还是修路搭桥,每次回到京师,在宫中偶遇,见你总是消瘦一圈。老夫虽未曾言之于口,可心中总有嗟叹怜惜之意。”

姜千山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在翰林院中作画写字,编撰图书,也是极好的。”

“不瞒先生,谌昔心中,也很挂念翰林院众人。”谌昔抬眸看着姜千山,淡淡笑道,“也常想着,等到青山郡的路修好了,向陛下请求回到翰林。”

“如此,那再好不过了!”姜千山抚掌笑道,“待你孝期满了,老夫向陛下求请,让你重回翰林。”

谌昔微微摇头,眸色凄凉,淡淡道:“我已在陛下面前立誓,此生不入庙堂。”

姜千山闻言哑然一惊,微微叹气,随后强挤笑意:“这样……也好……若退到江湖之中,比身陷庙堂,更为潇洒自在。只要你忘却这些事情——”

“先生!”谌昔猛地站起来,打断了姜千山的话,眸色深沉,定定看着他,“学生立誓不入庙堂,并不代表学生会将杀父之仇、边关之恨忘却!”

姜千山静静看着他,如同沉稳的高山,静对着咆哮的猛虎。

“自从在边关得知梧桐岗兵败的真相,学生便如受蛇虫噬咬,夜不能寐,寝不安席。假若心怀真相而不能使之昭然,明知恶人逍遥而不能手刃,行尸走肉地活着,那与死何异?”

谌昔目光凄然,却声声鞭骨:“先生,您也要劝我做着行尸走肉、苟延残喘之朽木吗?”

翰林院众人,原本有的在沏茶,有的在画画,有的在整理古籍,听到这些话,无不停住,默然不敢作声,只悄悄看向谌昔。

姜千山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随即微笑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谌昔,老夫将你视作最珍重的门生,出于私心,老夫不得不劝你明哲保身。可假若你心意已决,老夫也绝无阻挠你的道理,今后若遇艰难险阻,老夫、甚至整个翰林,都愿意与你共进退。”

“先生……”谌昔闻言,感动不已,泫然欲泣。

“只要是我翰林士子,纵使他日离开翰林,走出庙堂,远在江湖,可‘笃志敦行’的翰林之风也不该忘。只要你持志如一,躬行不辍,便不愧为翰林人。”

谌昔泪眼朦胧地抬眸看他,随即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先生的教诲,学生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姜千山赞赏地扶着谌昔坐下,说道:“既然回来翰林,快坐下,喝口茶,这是老夫最爱的龙井。”

谌昔报之一笑,呷了几口,连声称赞。

其它士子见了,也笑道:“看你愁眉苦脸了半天,终于肯笑了,还是掌院先生的茶有用!”

谌昔与众人谈笑间,日头已落尽,晚霞遍布的天空渐渐浮起星光来。

于是大家各自作揖告别,谌昔走出院门,便看见长长的一段宫墙,夜色中,这宫墙寂静无声,回忆如同潮水漫过来,将他淹没。

他突然想起从前,红雨一般的杏花笺,便是在这段宫墙上纷纷飘落;从前五公主就这般趴在宫墙上,每日等他散了学回家……

往事走马灯一般闪回,依旧历历在目。

谌昔停住脚步,立在宫墙之下。

隔着着厚重宫墙,风凉如水,盈盈吹动他的衣袂。

他头脑一热,猛地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两腿用力一蹬便爬上了宫墙。随即借着墙边海棠树,很快便跳下地面来。

此时,宫廷里侍卫在巡逻,谌昔躲在海棠树后,将身子隐匿在树影里,看着这动静。

等待的时间里,月光悄悄从枝叶间漏出来,调皮地在他身上跳动。

谌昔这才想起来,一个尚在孝期的公子,夜里翻墙进了后宫,还想着到公主寝殿里去。实在有失礼节,会被世人所诟病。

但他转念一想,他有失礼节的事情,做得也不算少了。

何况殷王既然不守信用,也勿要怪他不守礼节了。

他在海棠树下,等到巡逻之人远去,又听得树上响起虫鸣之声,这时才悄步往瑶玉宫中走去。

走到宫外,他心中的急切才平缓下来,随即是汹涌而来的万千思绪。

陛下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这门婚事,他又有三年的孝期,若是与公主见面,要对她说什么呢?是否要将陛下的旨意与她言明?

是否自私地让她等自己三年?还是放开手来,让她自己选择……

此时风吹树叶,瑟瑟作响,将他从万千思绪中抽回神来。

月亮西斜,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连忙走了过去。

守门的宫人见到他,吃了一惊,随后喜笑颜开,悄声对他说:“公主在房中看书,公子悄声过去。莫要太张扬,以免让宫外巡视的禁卫军看见了。”

谌昔连忙点头,悄声走到宫中。

见到的宫人全都惊喜万分,谌昔只将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示意他们不要作声。

谌昔走到房门前,正好见到念玉走过来,念玉吓了一跳,正要喊出声,谌昔连忙给她打了手势。

念玉忍不住笑了,回头看看房中,压低声音对谌昔说:“公子你来了,实在太好了。公主日夜挂念你,快进去吧!”

谌昔接过念玉手中的茶壶,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烛光微然,室内静默无声,唯有书页掀开的细微摩擦声。

五公主一身鹅黄色的软襦纱裙,坐在烛火前,托腮看书,那张银盘一般的圆脸,显得温润可爱。

谌昔悄声走近,坐在她身侧,为她续了一杯茶,默默端详着她的样子。

但见她双眼迷蒙,似闭非闭,托腮的手臂莹润如雪,凑近看来,愈加显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念玉,我困了,扶我上榻吧。”

五公主合上书来,执起谌昔的手,迷蒙着眼睛说。

谌昔微笑着,揉揉她的脸,说:“你看看我是谁?”

五公主被欺了脸蛋,撇了脸来,揉揉眼睛说:“我真是睡着了,竟做了梦!好驸马,你又来找我了。”

谌昔轻轻捏她的脸:“快醒醒,这不是梦!”

“啊呀!”

五公主被痛醒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谌昔很久,伸手对他的脸又是揉,又是搓,又是捏,像是在揉一块面团。

“你是真的驸马?”

谌昔微笑着拉过她的手:“如假包换。”

五公主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过了半晌,才猛地一下跳入他怀中。

双手环住他脖颈,两腿夹住他的腰,猴子抱树一般,抱住他。

“好驸马,你总算回来了,你去边关议和这几日,我担惊受怕的,把我吓坏了……”

说罢,又抚摸着他的脸,在烛光下仔细地看,喃喃道:“你脸上有了疤,好在不算大,没有毁了一张好看的脸。”

谌昔抱着五公主,被她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像抱着一只树懒。

“听婄儿说你被火烧伤了,可好些了吗?还疼不疼?”五公主扒开他的衣领来,“我看看……”

“好多了……”谌昔拉住她的手说,“一点都不疼。”

实际上被五公主这般抱着,谌昔烧伤的皮肉疼得要命。他只得咬着牙。

“夙卿,你瘦得太多了。”

五公主借着烛光认真看着他的脸,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宇、脸颊、下颌。

烛光微然,映得他的脸像夕阳余晖下的雪山。

谌昔拉过她的手来,凝神看她的脸,轻声说道,“不见的这些日子,公主倒是盈润了一些。”

五公主只是嘿嘿地笑,说:“你要拐弯抹角说我胖吗?”

谌昔连忙摇摇头:“你一点都不胖,我没有这个意思。”

五公主微微笑着,又伸手解开他的衣带来,说:“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吧。”

“已经上过药了,你不要担心。一点都不疼的。”谌昔又拉过她的手来。

五公主听了这句话,表情一转,脸上浮起诡秘的笑来,她说道:“在北塞,都是谁给你上的药?”

“是小武,还有葛生……”谌昔说到“葛生”,声音便低下去,意识到不好。

他脸上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五公主全看在眼里,她接着问道:“听说你去议和,有美人在侧,回到京师的时候,还将她大摇大摆地带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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