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陆北不知喝了多少酒,但这些念没少桐这些纨绔子弟喝过了,倒不至于醉。
只是头晕,他找了过由头便去小解了。
想当初他头一次饮酒时,只一口便烈得呛哄了眼。初次出入风月场合时,他被老鸨拉着,众多姑娘们围着,被香料呛得忍不住皱眉,没多会便找由头离开了。
如今过去了不到两年,他便可以自诩千杯不醉,还能同老鸨胡侃几句。
秦陆北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
他年幼时的确有一段反叛的时候,文书全然不入脑子,武术先生的夸耀换来的永远是“不如你父亲”。
那时他想倘若这辈子他只能永远活在父亲的阴影下,那不如怎么快活怎么来。
是先生亲自将尚且年幼的他从戏馆子里领出来,他挣扎着要跑,先生却二话不说打了他几个板子。
幼年时他尤其倔犟,硬生生昂着头挨了下来,不愿唤一声疼。
十余载过去了,秦陆北早已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却还记得先生同他说的话。
五大三粗的常胜将军拉着他躺在草丛,轻声讲着他战场,讲戍边将士坐在一起分着烤羊,将边疆黎民失所,讲尚且不满五岁的幼童失去双亲……
他说:“陆北,你要记着你所练的一切不是为了同谁比个胜负,是为了守护黎民百姓。打仗是为了不再打仗。”
尚且年幼的秦陆北接触到了一个从前闻所未闻的世界,周遭凡是他认识的人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未听说过有人连饭都吃不上。
瞧见他懵懂的眼神,先生摸了摸他的头,骑马扛着一袋大米带他到了城西郊外。
很难形容他见到的场景,分明就在京城脚下,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孩童穿着单薄的衣衫,拿着破碗来领干粮,有的比他还小。
彼时正值寒冬,他穿着厚厚的衣袍,带着兔绒帽,有时手上还要拿着手炉,才算暖和。
他有些窘迫地将兔绒帽盖在一个小姑娘头上。
有一个年岁小些的,喊着先生道:“将军今日要教些什么,上次的弟子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先生哈哈大笑,说要饭后再教他们。
秦陆北跟在身后,他不明白为何食不果腹还要学武,小声问一旁啃着白面馒头的孩童。
至今秦陆北仍记得那个孩童吸了吸鼻子,仰着头骄傲道:“为了日后能让天下人吃饱饭。”他鼻子红通通的,年岁也不大,却目光坚毅。
那日后秦陆北再没逃过学堂。
如今世人大多只记得他顽劣不堪,总觉得他是靠父亲才谋了个将军,鲜少有人记得他那年十六随着恩师出征,一举立下战功。
是陛下亲封的将军。
只是也是因为那一战,北国同大姜议和,派公主和亲,年年进贡。
如今已有四年未有战。
秦陆北偷偷骑马去瞧过,百姓安居乐业,面上挂着幸福的笑,甚至两国人民还通商。
不时能在集市上瞧见胡人的面孔。
不过那年边疆出奇的安稳,邻国均没有冒犯的意思。
战争于两国边境的百姓来说都不是好事,不过是上位者野心。
秦陆北觉得这样就够了,恩师却忧心忡忡。
他年仅十六,现在想来有许多不加思索的愚蠢。
圣上安稳了几个月,宴请了诸多大将,秦陆北虽为小将,但其父为镇国将军,其恩师也立下赫赫战功,许是打着敲打的意思,他也在其中。
那宴后兵符到了圣上手中。
秦陆北的父亲自请镇守边疆,恩师没过多久也以年岁大了请辞了。
而后圣上又请恩师教导太子习武,恩师也以家中祖母年迈身子有样推拒了。
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恩师为国为民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恩师只笑了笑,让他平日里多同三皇子学学。
他虽不正经,但也知晓三皇子纨绔,整日流连花楼,是个没谱的。
只是恩师既如此说了他便一一照做。
在他十七岁那年,恩师将他唤到身前饮酒,五大三粗的汉子酒过三巡才好意思温声叮嘱他,“陆北,你记着。我们为将者为过为民,从不为那帝位上的人。”
那时将他养大的祖母已去逝,他仍在守孝,穿着一身素衣,“一晃这么多年,你从个小豆丁到如今这副模样,当真是快啊。如今祖母已去,我最放不下的人便是你了。往后你且记住我说的话,多同三皇子混在一处。”
秦陆北迟疑地点了点头,饶是他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对。
恩师却笑了笑,只道:“无事,不过是今日见了生死,只觉得世事无常啊。”
那日后不久,恩师家中被查出当今圣上的纸扎人,犯了大不敬之罪。本该当街处斩,念及曾立下赫赫战功,打入大牢,赐鹤顶红。
秦陆北不信。
他的恩师幼年长在乡野间,被年迈的祖母拉扯大,刚及冠谋了个出苦力的活计,便被征兵。
战场上他一个小小的兵,摸爬滚打走过艰苦的路,才崭露头角。
他的恩师胸无大志,向来不屑于谋什么皇位,世道安稳,他只求一个小院子和一壶酒。
尚且青涩的秦陆北头一次尝到了痛失亲人的感觉。
十七岁的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有战争他们这群所谓的将军都不过是陛下的心中刺,倘若一日不拔掉就于心不安。
也总算明白了恩师的用意。
只有腐烂的全然没有威胁里的烂草根才不会招惹陛下的猜疑与忌惮。
好在在恩师的指示下,他早同三皇子混成了好友。
再加上这些年在京中他的风评一向不算好。
风轻轻吹过,秦陆北清醒了几分。
然后他瞧见了许知微,坐在盛开的芙蓉花间,低垂着眸子时不时轻声同谢衔青说着什么。
他的心霎时软了下来,涌起无穷无尽的酸涩,反复想起方才许知微明眸含泪,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的这个妻子温柔乖顺,连骂都舍不得骂他,甚至还温声叮嘱他饮酒伤身。
秦陆北对自己的射技向来自信,就是往日同恩师比较时都从未落过下风。
此时却对方才的事涌起无尽的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方才他当真输了该如何是好。
他同宴清交好,自然了解他的秉性,放浪不羁。且陛下对其的溺爱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就算他当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妻陛下也只会责怪两句。
往日他总是想着若是没有战争他一辈子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日子不是他喜欢的,但起码比旁人不知道安逸了多少,又不会招陛下疑心。
况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双亲从恩爱两不疑走向争吵不断,就连京城中说书先生都时不时要叹息几句,又见惯了那群纨绔那套,秦陆北早就不对娶妻生子有任何期盼了。
无论哪样的山盟海誓,左右都逃不过岁月的磨砺。
直到他遇到了许知微,秦陆北很难形容。
好像头一次有人这般全心地依附他,信赖他。
秦陆北本能地想到那夜**,他虽同三皇子鬼混许久,但还是头一次真正接触女子。
她柔弱无骨,被他握在手心反复把玩。
在颠簸中全心全意地依赖他,总是怯生生地垂着眸子,掩住眼下的泪,脆弱地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秦陆北呼出一口浊气,他虽随在三皇子身边有三五年,但仍不敢越过君臣之别,平日里对其恭敬万分。
面对三皇子的提议全然没有抗拒的法子。
而谢衔青……
秦陆北想到今日谢衔青的制止,和今日他不过区区几句话便让宴清同许知微致歉。
因为谢衔青对宴清有价值。
早在恩师让他多同三皇子混在一处时,秦陆北就在猜测他到底当真是纨绔,还是同他一般为了不让陛下起疑。
如今看来是同他一般。
秦陆北抿了抿唇,终于明白他该网上爬,一个无权无势的纨绔是护不住妻的。
倘若陛下猜疑,那便换一个好了。
利益关系一向可靠。
*
许知微没同外男接触过,只是谢衔青是个很神奇的人。
同他坐在一处许知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谢衔青只说了一声,“昨夜睡得不大安稳,假寐片刻,夫人见谅。”
得了她肯定的答复后抵着手臂眯起了眼。
风轻吹起发丝,许知微撩了撩头发,大着胆子打量他。
同传闻中一样,眉目如玉。
与秦陆北的肆意张扬相比他长得偏温和,只是面上时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不太好接近。
就像……
许知微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石桌,努力想着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他。
她从未读过诗书,乡下女子没有几个是念过书的,况且奶娘对她也不大上心,就连针线她都是偷摸看旁人学来的。
说一句目不识丁都不为过。
关于谢衔青也不过是拿着针线在学堂后头偷听时,听先生提起过,说是极其有才华的。
就连乡野间不少人也时常谈起他,说命好就算了,还偏生是个有才华的,不大便得了个状元,往后便是平步青云。
许知微正胡思乱想着,抬眸刚巧同谢衔青对上视线。
他眉眼狭长,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如同迷雾般让人触摸不到。
许知微一惊,终于想到了。
怕是天上月才足以形容他。
她有些别扭的挪过视线,便瞧见了面色发红的秦陆北。
不知为何她有些许心虚,忙起身唤道:“夫君。”
昨夜刚下了雨,泥土间泛着潮湿,石板比平日都滑些,她一个心急酿跄着险些滑倒。
秦陆北慌忙上前,想扶住她。
还是一旁的谢衔青动作快些,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待她站定,谢衔青才松了手,沉声道:“冒犯夫人了。”
许知微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下埋怨自己太粗手粗脚了些。
还是秦陆北出声道:“景策何必见外,方才的事还要多亏了你。改日我同夫人必备厚礼登门道谢。”
谢衔青摇了摇头,“不必。”
宴会已到了末尾,一厅人喝得大醉,有的甚至歪头晃脑不知天地为何物,还是被小厮搀扶着回去的。
宴清看着秦陆北笑:“还是你小子酒量好,本皇子头脑发晕,便不相送了。”
又看了看许知微“嫂夫人莫往心里去,”,接着同秦陆北道:“陆北回去安抚安抚嫂夫人,今日酒下肚,这些乱事全都翻篇。”
秦陆北连连称是。
末了宴清才对谢衔青道:“谢兄本皇子便不送了。今日招待不周,谢兄见谅。”
谢衔青摇了摇头,行了礼便出了府邸。
康柏在外头等他,见他出来了,直觉他心情不大好,出声道:“公子在三皇子那不顺心?”
谢衔青摇了摇头,半晌冒出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陆北说往后再不逛花楼。”
康柏感慨道:“当真是让人想不到。不过也好,不是有古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夫人是个好心的,昨日公子不过是将秦公子送回去便忙上忙下的,也省得让她伤怀。”
谢衔青满脑子都是方才腰肢柔软的触感。
喉结滚动,半晌才温吞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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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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