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多雨,但那日放晴后一连几日都未下过了。
给婆母敬了茶,她便退下了。
先前在许府被苏嬷嬷责骂过,青叶在秦府一直小心翼翼地打下手,生怕言行举止出错给许知微惹来祸端。
此刻搀扶着许知微回小院子,见许知微脸色不大好,回了院子才小声关切道:“小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许知微坐在石凳上轻浅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安抚道:“无事。”
小院平日里是沈玉兰带人打扫,种了些许不知名的花草,此刻正迎风盛放。
许知微眯着眼迎着风,看一旁盛开的花骨朵,深吸一口气,抬眸瞧着立在一旁的青叶。
当时她将人捡回来的时候,青叶走路还不大稳当,被父母双亲扔在破败的寺庙中,嚎啕大哭。
那时奶娘不喜她,平日里只算得上勉强温饱,况且她比青叶只约莫大了三岁。
那日她在破败的寺庙中躲雨,外头瓢泼大雨,她衣衫湿漉漉的,跑进破庙中才算松了口气。
青叶瞧见她停止了哭声,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许知微没说话只掰了一半窝窝头给她,她就拿着乖巧地蹲在地上吃。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人坐一边,吃着手中的窝窝头,看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
直到临走时许知微原本都没准备带上她。
外头雨渐停,细雨绵绵,许知微起身准备离开。
温热的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许知微垂眸对上她的目光。
青叶怯生生地带着些许乞求,拉着她唤,“阿姐。”
她还不会说话,唤出来也模模糊糊音调。
许知微不知晓本就活得艰辛的她该如何养活另一个孩童却还是忍不住犹豫,透过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好像瞧见了自己。
那个自幼被各方抛弃的孩子。
许知微心下软了几分,但一想到奶娘,她狠了狠心强硬地掰开了幼童的手。
细雨蒙蒙,还带着些许泥泞,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许知微小心翼翼踩着石阶。
青阶湿滑,许知微一个不留神便摔倒在地,裙摆湿漉漉的,胳膊泛着丝丝疼意。
多年如一日的,她待在阴冷的角落,世界空荡荡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她挣扎着爬起身,回了破庙。
幼童年纪小,走路本就不稳当,更别提走这种路了。
下山的路是许知微背着她下去的。
好在平日里她干了不少农活,才勉强把人背下山。
雨霁初晴,嫩草上泛着水光,潮湿粘腻中她看着背后的幼童久违地有了些许安心。
她温声道:“你既不知姓名,往后便叫青叶吧。”
嫩绿泛着层层生机的青叶,渺小却又坚韧。
不必沾染她的红尘,时刻陪在她的身边。
时至今日许知微早就忘了奶娘当时难听的责骂,也忘了当时为什么要上山,却仍旧记得那日她的天放晴了。
许知微双手无意识摩擦,抬眸看着这个自幼长在她身边的青叶,温言细语道:“青叶,你如今也有十五了,过几日我便将你送出府吧。”她说话极轻,仿佛风一吹便消散了。
她坐在石凳上,却总觉得仍旧像空中的浮萍般在漂泊,找不到归处。
女子这一生从一出世起便能一眼望到头,在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短暂停留,再嫁到婆家守着宅院等待死亡。
许知微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她看着生机勃勃的青叶,怎么忍心让她同自己一起在这宅院中蹉跎后半生。
青叶有些无措,她自是知晓许知微绝不可能因嬷嬷的三言两语便赶走她,她焦急道:“阿芙!这是怎的了,我不走。早先我们说好的,我要一直陪着你。”
所以她做丫鬟陪着她一同去了许府,又一同入秦府。
许知微抿唇摇了摇头,“你如今也十五岁了,不该总跟着我留在后院蹉跎。早先我们年岁不大,我也没那份银子,便想着二人永不分离。可如今我既有了这份银子,便想你无拘无束地去做自己的事。”
她起身拍拍青叶的手背,“从一开始我便没想拘住你,我想要你幸福安康。”
青叶年岁小,又是认死理的,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愿离开阿芙!”
许知微垂下眸子,没有被她说服,坚持道:“这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
她是弱小却又坚韧的青叶,应当长在天地间,而非拘在宅院中。
许知微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抬步往屋内走,“我去伺候夫君起身了。”
秦陆北倒是还未醒,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许知微已收拾妥当,也并未将秦陆北先前说的再同他睡个回笼觉放在心上。
秦陆北说话向来真假参半,如今她还尚且分辨不出,只能循着规矩做。
嫁过来的这几日她未曾像旁的女子那般回过门,秦陆北也未曾提及过,而她身份尴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前当做嫁妆抬到秦府给许家撑面的嫁妆放到了他们院中的一处。
许知微只粗略看过几眼,皆是她先前没瞧过的昂贵物件。
因着都是白纸黑字列下来的,许家为了颜面没少给铺子,虽比不上旁的大家闺秀那般多,但对这个名义上的表小姐已称得上是仁义至极了。
只是碍于身份,许知微总觉得这些东西是强抢来的,她握在手中有几分忐忑不安。
*
秦陆北醒来时身边身旁那份温热早就散尽,他越过屏风便瞧见许知微皱着眉头坐在圆墩方凳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懒懒散散地穿着里衣,打了个哈欠,连关切都像是漫不经心,“夫人怎的这般愁眉苦脸,可是母亲说了什么?”
许知微摇了摇头,上前伺候他穿衣,“妾身谢夫君关心,母亲未曾说什么。”
想到秦夫人的话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犹豫道:“只是母亲催着要个孩子。”
秦陆北刚睡醒头脑不太清醒任由着她为自己穿衣,时不时像昨夜那般轻嗅她的脖颈,闻言闷声道:“好啊,那便给母亲生个孙子。”
许知微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她自然是知晓她无权无势,且世家大族最重血脉,眼下生个孩子最好,若是个儿子便是顶顶好。
只是从前她从未想过有个自己的孩子。
她见过很多母亲,但都是旁人的,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可那并不是许知微追寻的。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追寻些什么,从始至终她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或许相夫教子也是安生日子吧?
许知微问自己。
她低垂着眸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嗯”了一声。
秦陆北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没察觉出她话语间的低落。
他情绪也不大好,只要一触及到恩师他便提不起逗趣的劲。
同许知微用了膳食,秦陆北才打起精神道:“走吧,我带你去瞧瞧我的恩师。”
许知微点了点头,一一应下,本想着坐马车去,秦陆北却牵出了一匹马。
他一手里拿着草料,另一手抚摸着马鬃,还冲她介绍道:“这是我的马,我叫它追鱼。是我十七岁时亲自选出来的。说是野马难训,先前从未有人上过它的背,只不到半个时辰我便安安稳稳地坐上去了。”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得意,“如今乖顺的很,你来摸摸。”
只是这份得意并不招人厌,反倒有几分少年人小心翼翼炫耀,想要得到认可的意思。
许知微闻言清浅地笑了笑,在乡下见过牛,对于马这样的庞然大物倒是没有半分惧怕,抬手柔和地摸了摸它的马鬃。
追鱼也同秦陆北说的那般,乖顺地蹭了蹭她的手。
许知微有些好奇道:“妾身不明白,夫君为何为它起名唤追鱼。”
一匹马怎么可能追得到鱼呢?
秦陆北清朗地笑了笑,“因为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过要用它赢过谁。”
言罢一跃上了马背,许知微还未回过神来便被秦陆北揽住纤细的腰肢拉上了马,他的手肘一压,将她牢牢扣在怀中,轻声安抚道:“别怕。”
他喜爱这种能将人牢牢扣在手心的姿势,仿佛许知微一切都任由他掌握。
心中涌起说不尽的满足。
许知微往日是连乡下的牛都未骑过的,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眼下她除却身后的秦陆北便再没倚仗,脖颈处是秦陆北温热的气息。
她不大喜欢这种感觉,小心翼翼地扯着秦陆北的衣角。
许知微是已嫁女,这般姿态亲昵且不雅地同夫君坐在马背上出行,饶是寻常人家的夫妻都要被说闲话,更别提秦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了。
再传到婆母口中,又是一番责骂。
许知微怯生生道:“夫君,这不合规矩。”
秦陆北却用马鞭抽了抽马屁股,纵马驰骋,扬言道:“夫人,今日便让规矩都去死吧。”
许知微只得用帕子堪堪遮住面部,蹙眉不知该如何面对秦夫人之后的责怪。
秦陆北已有几月未曾骑过马,一时有些兴奋,紧紧箍住许知微的腰,行如风驰电掣般。
许知微随着马的颠簸,只得依附在秦陆北胸前,近得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秦陆北到底还是顾及了些,走了条没什么人的小路,甚至绕了个林子,他凑到许知微的耳边安抚道:“娘子不必怕,此处鲜少有人。”
许知微这才放下心来,不在遮住脸,随着颠簸与疾驰,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兴奋。
马蹄哒哒向前跑,风吹落她的手帕,她有些焦急地望过去。
秦陆北轻声道:“娘子,别管了。”
许知微眯起眼,这一刻同秦陆北说的一样,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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