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城在神界,等颜灼若从地下城赶过去的时候,月亮已经从另一方天升了起来。
现在刚入夜,夜空清亮,坠着几颗闪亮的星,行人走在路上,不用打灯,也能看清方才走进宋府戴面具披斗篷的是什么人。
“别让人在外面看,打发走。”颜灼若大步朝里走,对紧跟着自己带路的人说。
那人会意,抬手给颜灼若指了个方向,便去了。
宋府不大,颜灼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同样穿着银鱼白斗篷的神司钟扬,他跨过围栏,跑过去便看见地上一片干枯发黑的血迹。
“你来了,人在里面。”钟扬听到身后动静,把视线从地上的旧血中抬开,朝屋内示意。
颜灼若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一只脚刚踏进门便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人。
屋内灯火不亮,给那人神情涣散的脸添上了几分病态,他羸弱的身子倒在黑色的阴影里,有种不似人间活物的怪异。
钟扬跟在颜灼若后边,顺口对他解释道“他是裴安生,算是宋老的......养子。”
颜灼若没说话,将视线放到床上躺着的五官几乎变了样的老人身上。
这老人估计就是信中提到的“宋时卿”,他胸口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斜长伤口,黑红的血沾满了茶色的简朴长衫,满嘴的黑血朝四面八方涌出将整张脸变得模糊不堪,他双手落在身侧,保持着一种极为怪异的安详。
颜灼若皱着眉,用“焰”挑起宋时卿胸前破衣,钴绿色的幽光让伤口的模样添了几分可怖。
钟扬站在他身后提醒道:“他中毒了,你小心点,我之前看过,那道伤应该是某类妖兽的抓痕,伤口不算深,灵痕残余也不多,正常情况来看,这一掌应该死不了。不过宋老体内有毒,心脉受损,我一时半会也分不清,他死于毒还是伤——不过这二者应该不是同一人所为。”
“他这模样有几天了吧。”颜灼若拿着雪亮的刀尖挑开宋时卿身上结了痂的伤口,灵力丝丝沿着刀柄注入,伤口之处冒出金色的星火大有聚集之意。
“五天,要不是我这两天联系不到他,冒昧到他府上,这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发现。”
钟扬说得无奈,转而对着裴安生说:“宋老被害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一声不吭,简直居心叵测。”
“不好意思,”裴安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哑,但却没有颜灼若想的那么气血不足,颜灼若偏头看着轮椅上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张嘴:“我胆子太小,吓傻了,忘了通知各位。”
钟扬:“……”
颜灼若将情况了解大概,收了刀,对钟扬说:“这毒我没见过,灵痕是妖族的,明早追灵——当时发生什么了?”
后一句是对裴安生说的,然而这人漠不关己地摇了摇头便一言不发。
“我之前问过,他说他吓傻了,全忘了。”钟扬无可奈何地一耸肩,凑在颜灼若耳边说道:“问他没用,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看完了就走吧,明天趁早追灵,先把人抓了再说。”说完,颜灼若就朝外走。
钟扬神情复杂的乜了一眼裴安生,后者嘴角“费力”一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让钟扬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口的怪异,赶紧抬腿跟上颜灼若。
两人一前一后,刚到大门口,正好和来人打个正面。
对方似乎也很惊讶,原本冷沉的目光当即柔和了些。
“殿下,你怎么来了?你也知道了?”钟扬有些惊讶。
“知道什么?。”花重锦听他的话,眉头不自觉紧了紧。
“宋老遇害…”
钟扬没说下去,因为他看见花重锦的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那眼神里的东西令人发憷,花重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辛苦”便大步跨进去了。
裴安生还待在床边没有动,他呆呆地看着宋时卿的惨容,既不觉得心疼又不觉得欢快,反而是空落落的,像看一场乏味又容易令人疲倦的丑角戏。
花重锦进来的时候,他没注意,直到花重锦低沉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谁干的?”
“司寇在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凶手就能落网。”裴安生嘴角带了笑,他欣赏着花重锦冷漠的表情,问道:“殿下近来和宋时卿没交集,是屈尊降贵来找我的吗?”
花重锦把视线落到了裴安生的腿上,一字一句问:“你当年的方子,给了谁?”
“嗯?”裴安生仔细想了想,咧嘴笑道:“我的方子太多了,您说哪个?”
“明知故问,”花重锦随手丢了一个包袱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要是赔上两条腿还不能让你长记性,那你活着也多余,开口之前好好想想。”
裴安生打开包袱,眼睛看清里面一块紫黑发臭的肉,笑容果然僵了,他抬眼与花重锦四目相对,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双腿,叹气说:“难为殿下‘照顾’我这么久,我什么样你应该知道,对于做坏事,我只会亲力亲为,绝不会助纣为虐。”
“而且我的方子当年也是从仙界得来的,我能,别人自然也能,哦不,别人说不定是从他老祖宗那里流传下来的。”
裴安生抬眼直直望着花重锦:“殿下,多亏了你,我早就‘迷途知返’‘痛改前非’了,你可别冤枉我。”
裴安生示意自己的腿,他当年给猎客贩卖各类药,以助他们猎妖,至于猎取后的处理方法,大多是剖妖丹,然后作妖妓卖到各类娱乐场所。
但也有一些特别的妖剖丹之后,会陷入十分狂暴的状态,这类往往会直接被杀死,否则放出去就是一个只会吸血啖肉怪物。
当时这类事,被花重锦注意到了,他警告过裴安生不许贩药,裴安生表面答应,但背地里却并没有停手。
后来,特例越来越多,有一回,跑出去几只怪物,屠杀几个村子后,又跑到了街镇杀得血流成川。
当时九司堂将酿祸的猎客全部处死,却忽略了背后的罪魁祸首。
花重锦亲自跑到宋府,要带走裴安生,却被宋时卿给拦了下来,满头白发的老人跪在大雪中给他磕头,想用自己为九司堂忙碌的功劳苦劳求给裴安生一个机会。
宋时卿以命为界将裴安生挡在身后,花重锦不想伤害他,可也没轻易答应他。
花重锦离去后,宋时卿知道他次日还会来,便在雪里跪了一宿,最后在人到之前,成功病得一塌糊涂。
花重锦当时看到的他已经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了,可宋时卿的嘴里依旧在含糊央求,花重锦看着站在床边一脸阴沉的裴安生,最终只是将人一双腿给废了。
后来裴安生确实也没有做过出格的事,而且鲜少出门,花重锦这才渐渐松了口气。
不过最近仙魔边界,又出现了因剖丹而成的“怪物”,害了数十户无辜人家,花重锦怕当年旧事重演,如果与裴安生有关,他也难辞其咎。
两人一阵缄默,屋外高月悬空,透过窗,在宋时卿惨不忍睹的身上落下冰凉的月光。
花重锦看着宋时卿发黑的脸问:“你给他下的毒?”
裴安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时卿,没做声,花重锦知道他这是承认了。
“这道口子,谁干的?”
“谁知道呢,他做司寇那些年,又没少得罪人。”
在裴安生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花重锦黑色斗篷下露出那点洁白的靴子,花重锦没再说什么,裴安生看着那双白靴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而后连声音也消失在阒静空旷的夜里。
夜冷淡,只剩他和床上的人寂寞地相望。
·
宋府简朴且位置偏僻,一片冷冷清清,等走到松城的主街,四周才渐渐变得繁华热闹。
两人早就褪下了九司堂的打扮,现在就像普通出来游玩的公子哥们,当然,这对公子哥长相十分诱人,还有几个敢大包天的,上来勾搭。
诸如一个全身散发着铜臭味的男人拦了颜灼若的路,并口出狂言发出邀请,几番纠缠后最终被颜灼若一脚踢出一丈远。
钟扬对他的操作目瞪口呆之余,是赶紧把人带离了是非之地,去了一个歌舞平升的酒楼。
“吵死了。”颜灼若挤着眉,不情不愿地跟着钟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他的话刚出口,就淹没在一片欢笑声语、管弦丝竹中。
钟扬没听到他说什么,拉着怨声载道的颜灼若爬了几层楼,进客房把门一甩,外面的嘈杂才得以对两人罢手。
钟扬给两人倒了杯水,又让伙计去拿些饭菜点心吃,这才把怨气一扫而空。
“你多吃点东西少喝酒,明早天一亮就要追灵,怪辛苦的。”钟扬被麻辣抄手辣得嘴唇通红,咕噜咕噜地喝着水。
“你要不先拿个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模样?”颜灼若看着他斯哈斯哈两眼泛泪,一张本就秀气的脸,被折磨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不了,这辣味够爽!带劲!”钟扬擦着泪道。
“要不尝尝这个?”颜灼若又开了坛酒,意思意思地为钟扬倒了一小杯。
谁知对方直接把酒推了回来,一本正经地说:“你自己喝,注意量,我酒量真不行。”
颜灼若也不勉强,直接就着坛子喝起来。
钟扬缓过来,又想起来什么说:“可惜耽误了好几天,那只妖恐怕已经回妖族了,你要不要事先和魔尊说一声,不然我怕人家会拦咱们。”
“妖王明事理,和她说清楚没问题。”颜灼若咂咂嘴,想到宋时卿的模样,满心疑虑:“宋时卿当年为什么从司寇改去司罚?”
“坏规矩了呗,听我师父说,九司当年抓住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但宋老怕那个人遭极刑太受苦,擅自当场将人杀了,后来宋老因此受雷刑,把身子给弄坏了,再后来陛下当着外人说是司寇退位,背地里也不过是让他和我师父换个职。”
钟扬的脑子转得飞快,转眼又想到什么,他不自觉压低嗓子说:“哦还有,他面具掉了。”
颜灼若手指轻着酒坛,垂眸若有所思。
钟扬斯哈一口气,接着说:“宋老擅自杀人那回,面具掉了,当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他的脸。”
九司堂有条规矩——九司以面具示人,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不用担心在面对熟人的时候,造成不必要的情结;另一方面,以充满禁忌感的面具比面具下的皮囊更有威慑力;还有最重要的一方面,九司堂作为一个解决三界纷争的地方,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又极易导致新的矛盾纠葛,九司保护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避免某些所谓的“报复”。
“他杀了谁?”颜灼若道。
钟扬又将筷子伸进红艳艳的抄手里,想了想道:“一个走火入魔的仙界女人,其他的不清楚。”
颜灼若挑眉问:“确定是仙界,不是妖族?”
钟扬思索一番,最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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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时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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