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动树影，院中沉静无言。
常念目光落在颜灼若手指的玉戒上，笑道：“颜颜，你手上的戒指是这位送的吧？”
颜灼若回过神，下意识将玉戒取下来推到花重锦面前：“对，这是你的，还给你——以前你不在又留下那封信，我便带着用了，如今你回来了，这个理应还给你。”
花重锦盯着月下盈盈生光的戒指，道：“你用着可喜欢？”
颜灼若顿了顿：“......喜欢。”
花重锦温和一笑，将东西推回去：“送给你的，不收回。”
说着，花重锦起身道：“天气不早了，我赶回神界要几个时辰，先告辞——你若是决定好时间，随时可以来找我。”
常念见颜灼若欲言又止，替他开口：“几个时辰可不短，你们查案辛苦，你今夜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养好精神再回去。”
“对，你留一晚，我有些话想问你......”颜灼若起身攥紧手：“只不过这里地方小，我带你去镇上找客栈。”
花重锦犹豫不决，常念道：“花重锦，这小子等了你一百年多年日夜念着你，你今夜不留下，他怕是睡不着得追去神界找你了。”
颜灼若：“......”
花重锦看着常念，后者笑眯眯十分和蔼，花重锦想起当初在川云山时常念认出了颜灼若额间的诅咒印记。
常念明白花重锦对颜灼若的感情，常念故意对花重锦如此说，花重锦心里清楚他的意思，却担忧对方有没有跟颜灼若透露什么。
花重锦眼下没时间思考常念的秘密，对常念颔首一礼谢过他的好意，转眼对颜灼若还未出声，颜灼若率先离开，与花重锦擦肩时用不容拒绝的口气道：“走吧。”
花重锦无法，只好抬步跟上。
两人速度飞快，不到一刻钟，颜灼若在一个精致小巧的客栈停下，客栈老板跟颜灼若很熟，老板见到他来，十分热情地过来招呼：“少君，老样子？”
颜灼若嘴角轻扬，对老板示意身后的人：“不，给我和我朋友安排两间房。”
颜灼若常年在此地喝酒解闷，老板每次见他都是郁郁寡欢独自惆怅，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轻松的神情，更别说带朋友。
老板好奇却不多嘴，直到将人带到二楼的客房，老板打量的目光还舍不得从这位气质非凡的年轻人身上拿下来。
颜灼若看老板一眼，老板如梦初醒，正要关门离开，颜灼若扶住门，道：“酒送过来，老样子。”
老板会意，不一会笑呵呵拿来两坛子酒。
花重锦问：“你常来？”
颜灼若点头：“这离桑门近，人不多很安静，偶尔来消遣。”
“一个人喝酒消遣？”
颜灼若打开坛子递过去：“现在是两个人。”
花重锦莞尔，将酒接过来浅喝一口，一股猛烈的冲击瞬间在喉咙炸开，花重锦挑眉笑道：“你喜欢喝这种烈酒？”
颜灼若与他碰一下坛，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响起，他道：“难不成一个人喝花酒？那多无聊。”
花重锦手指摩挲着坛壁，顿了顿：“是因为有心事吗？”
“心事算不上，”颜灼若垂眸，轻声道：“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厉害的人，会突然消失......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骗我——我把他当朋友，可惜他并不在意，有些事情越想越头疼，索性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颜灼若又跟他撞了一下，清脆的声音撞在花重锦心底，好似瓷器碎裂落下扎得心口血淋漓。
“......我很抱歉，烟水诅咒设于万年前，我降生时与它签下了生死契，我不想被它控制，也没有把握能将它摧毁，那几天是我最后的期限，我必须动手。”
花重锦柔声道：“我无法跟你解释其中的细节，给你下毒是担心你来找我，被我连累，我注定逃不过，但你可以不用因我受伤。”
颜灼若仰头喝酒，一口接一口，喉咙间隐隐作痛堵住他想问的话。
花重锦不用他问，接着道：“我与你相识时间很短，我于你而言可有可无......那封信与其满纸作别令人伤心，倒不如不写——而且我当时抱有侥幸，不想向诅咒低头，也无法下笔。”
颜灼若两颊渐红，眼睛蒙上水雾，花重锦见状心疼难忍，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我也一样，不过我做的不好。”
颜灼若灌下半坛子酒，低头扶额有些迷糊，他生怕再听下去会失态，于是转移话题道：“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在川云山作什么？我怎么一点察觉不到......”
花重锦将他手里的坛子拿过来：“在山体内，山神帮我修复灵魂。”
“山神？”颜灼若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却想不起来：“长什么样？”
花重锦道：“银白的头发，浅绿的眼睛，模样不定。”
一想到灵魂，颜灼若想起身后的玩意也会聚集碎魂，虽然这么多年毫无反应，颜灼若心中隐隐不安，他问：“你这些年一直在集碎魂？”
花重锦摇头：“碎魂不可聚，山神用灵气重塑我。”
“哦，”颜灼若一口气松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有代价吗？”
花重锦道：“算不上代价，它帮我塑魂，我帮它清除残留在山上的诅咒——你记得覃玉吗？”
同是灵蛊，颜灼若自然知道：“听过，诅咒与他有关？”
“没错。”花重锦将覃玉和空叔扬的事情娓娓道来，二人之间的疙瘩被彻底铲平，依稀又回到当年，从未改变......
.
颜灼若与花重锦走后许久，常念一个人在院子里守着火候。
轻风吹得院子中香气四溢，常念掀开盖看着鲜嫩的鸡汤咕咕作响，觉得时候差不多，但万俟玥迟迟没出来，常念朝屋里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心中奇怪，放下手中小扇朝屋里去。
常念见两副碗筷被放在小柜子上，万俟玥却不见人影，走到卧房前敲门，门口虚掩没人应声，常念推门而入，只见万俟玥闭着眼睛扶额坐在床边，俊秀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常念凑过去轻声问：“头疼？”
万俟玥周身围绕一层浅淡的邪气，待常念靠近时，邪气渐渐被压下去，万俟玥轻轻睁开眼，垂下的眸子中有一抹殷红。
常念知道万俟玥有头疼的毛病，这百来年却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常念担忧地运起灵力，抬掌正要落在对方肩上，手里反倒先被万俟玥塞了一颗殷红的珠子。
常念不明所以却觉这上面有极其强烈的熟悉感：“这是？”
万俟玥抬眸，瞳色恢复成夜色一般的黑，他盯着常念的脸面无表情地开口：“师父的眼珠。”
常念呼吸一滞，顿觉手中的东西重若千斤，他的灵力探进珠子，除了那熟悉至极的感觉，珠子中什么都没有。
常念无声叹息，抬眼对上万俟玥的目光依旧是和往日无异的亲和神色，他轻声道：“往事随风去——院里的汤煮好了，出去尝尝？”
万俟玥跟人走到院中，万俟玥给楚琛丢出一封信的功夫，常念已经将热腾腾的鸡肉摆在桌上。
万俟玥在常念对面坐下，道：“颜灼若呢？”
常念给自己夹只鸡腿：“跟花重锦找地方休息去了——诶！这肉炖得够烂，好吃！”
当珠子里的东西涌上万俟玥身体时，被带走的记忆也在他脑海中慢慢恢复。
万俟玥想起从小生活的小福寺，想起老和尚师父和奇葩的同门朋友，想起当年为抵当魔军围攻，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战死在桑门......想起了眼前人是他的师兄......
后来如何到了川云山.......万俟玥唯有此想不起来。
常念见他愁眉不展，拿起汤勺给万俟玥面的碗舀上，他道：“还不尝尝就凉了——真想不通什么，咱们吃完慢慢琢磨。”
万俟玥拿起筷子将肉夹到常念碗里，只将汤喝干净，随后碗筷一放将桌上的鸡肉连锅端起放回熄火的炉子上。
常念咂咂嘴，碗里这点东西下肚实在意犹未尽，他举起空碗示意：“这......”
万俟玥重新煮茶，道：“不是‘尝’完了？说正事。”
常念叹气：“你我之间，何为正事？不就是一日三餐吗？”
万俟玥嘴角轻提，顿了顿道：“师兄，川云山上的冰棺是你吗？”
听到久违的称呼，常念和尚不经意摸起扎手的寸头，脸上是罕见地认真。
“是，当年师父带走你体内的东西后，你尚有一丝生气，我想着川云山顶是世间灵力最充沛纯净的地方，就带你去碰碰运气，谁知一晃几百年你反而比我先下山。”
常念叹了口气：“幸亏神界天劫那次意外，我恢复过来后，碰巧在山下遇到了你的灵痕，此后得知你竟成了魔尊又不记得从前，我原本打算去三界浪迹，却发现你住在桑门，正好我也想回家，便索性来找你——咱们这一百多年，过得也很好。”
万俟玥面无表情，当年在桑门对抗魔军进攻的场景在脑中混乱一片。
桑门当时属于仙界的一个关口，老和尚挂着一个戍边将的职，带着他们全寺上下十几口人抵挡魔界大军近一个月。
若仅凭他们当时自己的实力，他们最后不可能对抗魔尊与百万大军，但当时发生了一件事，使其成为可能——几百年后的他们，借阵法回了到过去。
万俟玥道：“那时候说，是你画的往生阵。”
常念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你想何时走？”
万俟玥将煮好的茶倒两杯，淡淡道：“等楚琛继任魔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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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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