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至,深秋的雨水冰冷刺骨,也将烧了整夜的大火熄灭,只余断壁残垣和些许残肢断臂。
昨夜段家被滔天火海吞噬,府内杀声震天,惊醒了无数街坊百姓,可却无一人敢上前,一直到天光破晓,才有人惊觉,段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听说只有段二公子一人留得一条残命,不过也已身中剧毒,右手尽废,行将就木。
因着暴雨,今日街上没有什么摊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一个不幸就步了段家的后尘。
暴雨一连下了整日,直到夜幕低垂才渐歇,街道上却多出了许多江湖人,他们挨家挨户的上门,只为找出段镜的藏身之处。
段镜在枯井里淋了一日的雨,身上伤口已经恶化,右腿腿骨也高高肿起,断骨几乎令他动弹不了分毫,晚间便发起了高热,翌日午时都没有退热的迹象。
他的意识一直浑浑噩噩,睁眼后也只是双目无神的看着只有一方天地的枯井。
毒性已经快蔓延至心口,再不找大夫解毒,他就会毒发身亡,在那之前,他也许还会因为风寒被烧坏脑子。
段镜本想就这么死了,双亲皆无,连兄长也已惨死,他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可他还有仇没有报,他不甘心,不想就这么死了。
许是因为身上背负了整整五十八条血债,一直到酉时,段镜的高热竟奇迹般慢慢退了下来,可他一连两日都没有进食,加之中毒,导致身体虚弱无力,只能勉强撑着身子艰难往地道里一瘸一拐地走去。
即使眼前越来越模糊,头也越来越沉,腿痛到跌倒无数次,他也义无反顾的想要回到段家。
大火烧尽后,这里只是废墟一座,曾经的繁华不再,只有满目疮痍,段镜跌跌撞撞在废墟里翻找着。
他的右手如同虚设,便用左手去刨,哪怕手被划伤,裂开口,他也不曾停下。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爹!娘!兄长!你们在哪!”
不孝淮允,来接你们回家了啊!
就连尸骨,他都不能为他们收殓吗?
这一刻,紧绷在段镜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高墙尽毁,满目疮痍,骄傲如他,再也忍不住兀地失声痛哭。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滴落在泥泞的焦土上,段镜哭到不能自已,近乎哽咽。
“请问,这里是段府吗?”
不远处传来陌生的询问声,那声音很稚嫩,听起来不过十四五岁。
有人已经找来了吗?
段镜很快收敛好情绪,他顾不得再去寻找双亲的骸骨,匆忙抹去脸上的泪痕,一瘸一拐的重新回到地道之中。
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了,他得先想办法去找些吃的和银钱。
自他走后,一个少年郎来到了这片故土上,他看着已成废墟的天曜盟,曾经熟悉的院子不再,他一时难以接受,崩溃道:“是我来晚了,段淮允,你在哪!你为什么不等我。”
历经四年,容瑃厌再次回到这片故土,却不想故土遭逢巨变,故人也没了踪迹,可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只要没见着段镜的尸首,他就始终坚信,人一定还活着。
段家在瞿溪有很多产业,自天曜盟被灭后,这些产业也被洗劫一空,店中所有人也都被杀死,而街上到处都是搜捕他的人。
没办法,段镜只能退而求其次,敲响了东方府的后门。
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段镜是不想麻烦东方复的,但他也只是想要点干粮和银钱。
门吱呀一声响了,来开门的家丁一见是段镜,很是吃惊:“二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着,忙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后,顿时惊慌道:“外面到处都是追杀你的人。”
段镜知道自己可能会连累到东方府,他踌躇着,人生第一次尝到窘迫的滋味,他没有上前,正待开口,就见东方复站在家丁身后。
见到是他,东方复竟一点都不意外,直接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扔到段镜手里,随即淡淡道:“拿着银子快离开吧。”
那目光让段镜感到陌生。
他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东方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脸烧得厉害,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
“东方…”我这就走,不会连累到你。
他刚开口,东方复便差人将后门关上了。
木门缓缓阖上,也将段镜未出口的话生生隔绝在外。
手中的银子变成了烫手山芋,段镜垂眸看着手中的那锭银子,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他没有犹豫,将银子放到门下的石阶上便转身离开。
隔壁是白府,与东方府不过十丈距离,段镜不由得感叹物是人非,若是段家还在,想必,自己现在该去白家提亲了。
他在白府后门站了一会儿,手里摩挲着与白玉拂的定亲信物,正要上前将信物归还,那门后早就有家丁发现了他,见他要上门,忙打开后门,从里面扔出一物来,像驱赶乞丐般冲他吆喝道:“快走快走!白府和你的亲事已经作废。”
他的贴身玉佩被摔在青石板路上,当即四分五裂,有一块碎玉甚至滚了几圈,一直滚到了段镜的脚边。
他的鞋履脏污,上面覆着一层泥灰,段镜没有什么反应,许是已经预料到了。
他缓缓俯身准备将碎玉捡起来,屈膝时腿弯处却痛得彻骨,可他始终咬牙不吭一声,也不肯让自己倒下。
段镜沉默着将碎玉都收拢入掌心放进怀里,只留下了白玉拂用来做定亲信物的玉佩。
他如今被人追杀,本就是麻烦之身,合该离远一点,不能再给他人带去灾祸才是。
金潇同金家已经断绝了关系,如今天下之大,他竟连一容身之处都没有,还真是可笑。
不,他还有江北可以去,他还可以去华阳派找姑母。
天曜盟一夕之间被灭门,为首之人武功高强,还有几大派的弟子,这些实在是太过奇怪,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武林大会为何没有如期举行,亦或者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
他一定要调查清楚这一切。
整个瞿溪城内人心惶惶,百姓唯恐招惹上祸患,全都门窗紧闭,街上商铺只有零星的几家还开着,大多都是东方家的产业,段镜就是想典卖身上的玉佩换点银钱都很困难。
他拖着一身伤痛和断腿在城中艰难藏匿,若非内力被毒所封,拼着这口气,他还能忍痛施展轻功离开瞿溪城,如今却只能坐以待毙。
可他没想到人会来得这样快。
马志才带人来时,段镜拖着残躯藏在花街柳巷中,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甚至换了身罗裙,青丝披散在脑后,只用一根木簪在脑后挽起一个发髻,如玉的脸上有几道细小的划痕擦伤,但依旧不损他绝世的容颜。
这身罗裙是段镜以往陪东方复上花楼时结识的红颜知己绫罗姑娘送给他的,连发髻也是绫罗亲手为他挽的,让他不至于看起来太过狼狈。
段镜不欲牵连她人,只喝了口水就匆匆离去,不想,刚出小巷,就见着马志才带着几个全真门的弟子往这边找了过来。
幸儿他脸上戴了张面纱,不至于被人发现,马志才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带着人进了花楼去搜人。
段镜不禁感到心有余悸,但他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正待转身离开,身体本能反应到有危险靠近。
他迅速转身,锐利的目光与来人志在必得的眸光对上,心霎时一颤。
耶律衡勾唇笑道:“段二公子,你是我的了。”
在对方出手时,段镜下意识抬手运功,只觉内力滞涩,肺腑剧痛,毒性在这时彻底发作,顿时疼得他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无力的右手只能垂在身侧,撑着墙的左手因为疼痛指甲深深抓挠到磨出血沫,因为脸上戴了面纱,耶律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见他额上布满了细汗,一双凤眸蒙了一层水雾,目光微微涣散,就知他定是疼得狠了。
耶律冷眼旁观,半晌后,戏谑道:“怎么,这是毒发了?还真是可怜啊,再不解毒,你恐怕就要毒发身亡了,不过,你可以开口求我,你求我,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会替你解毒。”
“…你…休…想…”
他断断续续说着,即使已经痛到痉挛,他依旧用充满怨恨的目光怒视着耶律衡,与生俱来的倨傲,让他宁死也不肯低头。
耶律衡也不生气,他冷笑着,咬牙道:“你这副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说罢,耶律衡直接出手搂上段镜的腰身,将他揽入怀中。
这个姿势实在太过轻浮,段镜惊惧之余,脸色由惨白霎时转红,他气得涨红了脸,嗔目结舌。
“你快…放我下…来!
他的挣扎对耶律衡来说微乎其微,耶律衡啧啧道:“听闻你的右手被废,还真是可惜,我本还想拜你为师的,现在看来,你已经不配做我师傅了。”
他说着,抬手直接扯下段镜用来遮面的面纱,同男装不同的是,穿着罗裙的段镜,虽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脸上未施粉黛,也依旧能令无数人心动,反倒多了股别样的风情。
耶律衡一时看呆了,他悠地笑了,笑容直达眼底,眸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你如今身无长物,一介废人,又家破人亡,也就一张脸还可以看,我大发慈悲,带你回西域,将你收作我的姬妾,你看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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