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臻到底酒量浅，咕哝几句就睡过去了。白梦瑶在她身旁默默守着，到傍晚时分才见她幽幽转醒。“你醒了？还有没有感觉晕晕的？”
“嗯，有点。”苍臻只觉得头疼，身上也软软的没有力气，可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急切地望向小将军庙那边，很快又失望地垂了眼。
“醉酒确实挺难受的，吃个梨醒醒酒吧！”白梦瑶说着就给她递了个青梨。
“嗯，谢谢。”苍臻接过梨咬了几口，突然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白梦瑶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没事，哭出来就好，我也是一样的。”
“呜呜……刚刚我、我梦到他了……他说，想要跟我一起……住在这林子里……我好想他……”
白梦瑶静静听她说着，等她哭够了才轻声道：“无论留下守着果林，还是尝试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旁人只能给你建议，不能替你作出选择。苍臻，我们不能总是站在原地等待他人或运气的到来，自己也要试着抓住机会，甚至创造机会，往后要走的路才能顺遂些。”
“……所以，你觉得我要离开这片果林？”苍臻泪眼婆娑看着她。
“我只是让你出去看看，未必一定是离开这里。如果你觉得外面的世界不好，随时都可以回来这里。”白梦瑶替她擦去脸颊的泪痕：“而且你不觉得出去也是一个机遇吗？你看，这片林子的女主人，那个逆天改命的青夜都投胎转世了，小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自然比青夜更有资格投生为人，不是吗？”
闻言，苍臻眼中一亮，忙问道：“我能找得到他吗？”
“这个问题我答不了你。”白梦瑶苦笑道：“茫茫人海，在红尘中要寻那一人谈何容易？何况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外貌不一定长得跟前世一样，甚至性别都可能不一样。这二十几年来，我从没遇到过任何一个曾跟青夜有交集的人，你算是头一个，说来也是缘分。”
“是吗？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他，万一我认不出来怎么办？”
“人生一世匆匆数十载，白梦瑶这辈子能遇上玄墨离转世的几率大概是很低了。但苍臻，你不一样，你还有时间。即便现下毫无头绪也别着急，先慢慢熟悉现世的一切，有可能某天惊喜就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只要你相信你们之间的缘分还没尽，终有一日会再相见的。”
“我明白了。陪伴一堆没有灵魂的枯骨并无意义，我会试着去寻他的。”
“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你找到的是小将军的新生，他喝过孟婆汤，甚至已经几世为人，早就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不会记得你是谁了。在与他相认之前，你必须要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一定不能冲动行事，要考虑他的实际情况再行下一步对策。比如说，当你找到他时，他或许是初生孩童，是耄耋老人，是有妇之夫，是妙龄少女，是各种各样你意料之外的情形。有些情况下，你不一定非要出现在他面前，可以在背地里默默观察他的生活，在他有性命之忧时暗中出手相助，这样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
苍臻沉默了一会才慎重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白梦瑶递给她一张符纸和一张名片：“这件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清楚再作决定。日后你下山入世，遇到困难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住在此地东南一千里外的南城，路途有点远，我已在这张名片上施了法，只要你想来找我，这张名片便会指引你到我身边来。另外这张是遁符，万一你遇到了紧急情况危及性命或无法脱身，使用它便可马上遁回果林，保你全身而退。”说完，白梦瑶对遁符施术，把传送的终点定在了果林。
苍臻珍而重之接下遁符和名片，诚挚地道谢。白梦瑶又安慰了她几句，在日头刚沉下地平线时便离开了果林，施术回到了古寺的银杏树下。“怎样，摘了多少？”
“两大筐，若摘更多怕保存不久，放坏了可惜。主子要怎么安排？”白夜举起童朗送给白梦瑶的百宝囊晃了晃，里面能装下许多东西，两筐青梨不在话下。
“也够了，还是得给苍臻和山里的小生灵留下一些的。虽说梨子本身不能保存太久，至少入冬前它们都能填饱肚子，省下一点存粮过冬，无论是冬眠的还是守着存粮过冬的都能熬到开春。”看了看刚刚升起的明月，白梦瑶接过百宝囊取出了另一瓶酒和酒杯，又取出了几个青梨。“好啦，一筐我们留着回家吃，另一筐分给寺里的大师和剧组人员吧！”
“嗯，分梨……分离，我们明天就要回南城，提前跟大家道个别也对，主子的文化修养果然有进步了。”
目送白夜领命而去，白梦瑶没辙地笑着斟了两杯酒，把青梨堆放在银杏树下的一块青石板上。“大师，我明日就要启程归家，今晚不知是否赏脸再与晚辈共饮一杯？”
“唔，要走了？看来小道友已经想明白了。”苍老温和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白梦瑶转头一看，老僧已端起酒杯笑道：“那老衲此杯便为小道友辞行吧！”
白梦瑶举起酒杯，与他相对而饮。“大师，遁入空门需要剃度，那三千烦恼丝果真是世人烦恼的来源吗？是不是剃掉头发就能烦恼尽除，能像寺中僧人那般专心修行了？唉，我大概真是个世俗之人，旧的执念刚刚想通，新的疑虑便接踵而至，好烦啊！”
老僧似乎对这次的酒很满意，看着白梦瑶道：“凡世种种无一不俗，也只有俗才能丰富世人的喜怒哀乐，由此滋养人的七魄。佛门剃度只是一个放下心中执念的仪式，三千烦恼丝也只是一个告别红尘的象征，若心中的执念无法放下，再怎么剃头都无法真正如愿成为僧人潜心修行的。贪嗔痴怨皆世人轮回历练所受之苦，遭劫遇难，困境迷失，机缘点化，遂愿得成，这些都是必经的阶段。小道友直言烦恼缠身，便是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历练，无形中距离大道得成又近了一步，在老衲看来是大好事哪！”
“大师盛赞，倒教我无地自容了。”白梦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没想过修道不修道的，只是贪恋男女情爱才生出了烦恼。”
“痴男怨女不也是在贪嗔痴怨之中吗？”老僧放下酒杯，取了一个青梨咬了一口，不禁赞叹：“这梨子的清香萦绕此山多年，老衲还是托你的福才有机会尝一尝，果真清甜无比。”
“大师若是喜欢便多尝几个，这边还有。”
“好，那老衲便不客气了。白吃你的梨子也不好，你说说新的烦恼是什么，让老衲帮你出出主意？”
“也不过是从旧的烦恼中衍生出来的。”白梦瑶不好意想地笑了笑，左手拿起一颗青梨，右手捡起一块金黄的银杏落叶。“大师，新欢旧爱，我该如何取舍？”
老僧神色自若吃着青梨，目光在白梦瑶双手之间摇摆了一会才道：“小道友这话问得奇怪了。青梨和银杏叶既已皆在你手，那便都是你的东西，为何要作取舍？”
“可是……如果非得只能选一样呢？”
老僧听罢哈哈大笑，放下吃剩的梨核道：“只择其一，那只是你们俗人为了某些利益定下的俗例而已，天道何曾有过如此规限？人的七魄当真有趣，你瞧着这世间其他生灵活得何其自在，它们所求简单，只有生存和繁衍，而人除却这些还贪恋各种各样的东西，所求越多就越是容易被自身所束缚。”
“大师，我资质有限，听不太懂。”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执着于选择。青梨占据了你的左手，银杏叶占据你的右手，两者可以说是互不影响，它们对彼此的存在会有意见吗？相比自身是否能成为你手中的唯一，它们更在意的是会否被你舍弃，被新鲜事物所取代。即便它们有意见，那你放开它们便是，最后大家都得了个自在，岂不更惬意？”
白梦瑶恍然大悟，忙给老僧添满了酒杯。“我明白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大师，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有舍有得，放弃其中一方呢！”
“要看你怎么理解了，若说取舍，自然也是有的。若两者皆得，则舍你自身的名声；若两者皆舍，则得一身清净自在。”
“如果……我放不下呢？”
“那就是你仍迷失于困境中，或许需要得到机缘点化，尽量说服自己去放下。等你放下执念，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老僧轻呷了一口酒，又道：“度己如此，度人亦是如此。”
白梦瑶忙拍马屁道：“大师，我想你就是来点化我的。”
老僧笑着摇摇头：“老衲说的只是寻常道理，很多人都懂，只是很难做得到。你请老衲喝酒，老衲给你讲讲道理，可以算是一个机缘，却并不能点化于你。能点化你的从来只有你自己，若非你有心放下执念，即便老衲说得再多也无用，因为你根本就听不进去。”
两人又聊了许久，等到酒喝完，梨子也吃光了，月已至中天。白梦瑶看着皎洁的明月，轻轻问道：“大师，如果日后我有疑惑，还能来找您喝酒吗？”
老僧已不见踪影，只在夜空中留下一句：“老衲自是无任欢迎，只是你的大道已豁然开朗，之后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想来不会再踏足此地了。老衲功成身退，你我缘尽于此，但愿日后你不再会为自身之惑所困。”
次日，白梦瑶回到了南城，完成工作后直奔郝赟办公室。郝赟还在加班，见她到来不免惊喜：“瑶瑶，你怎么来了？”昨天最后还是没等到她的回电，不过听凛夜回报她情绪稳定才略略放心，他就怕这个家伙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阿赟，我想你了。”白梦瑶撒着娇扑到他怀里，放肆地释放着女性的魅力。
“我也是。”稍稍压制自己的**，郝赟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刚回来一定没来得及吃饭，我也还没吃。你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你。”白梦瑶抬头，一双剪水秋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个香饽饽可以留到宵夜，我们先吃正餐。”郝赟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每当这家伙特别粘人的时候肯定是干了心虚的事。这几天发生的事他已经从凛夜那边听说了，这时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多劝，只能装作不知先哄着丫头，等她愿意跟他说了再好好安慰她。
白梦瑶嘤咛几声，一手挽着他的脖子，另一手以手指从他的嘴唇一直往下轻拂，糯糯地数着：“餐前酒、开胃菜、主食、甜点、宵夜……我都要。”
握住拂过他大腿的纤细手指，郝赟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深邃：“看来你真的饿坏了，这几日在古寺没吃饱饭？”
“嗯，都是素菜，我想开荤了。”白梦瑶委屈巴巴地蹭着他的胸膛。
“既然你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那就上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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