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但九昌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内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浓重的咖啡味、泡面味和烟草味（尽管有禁烟规定，但压力之下，总有老刑警会忍不住在走廊或窗边抽上几口）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疲惫而紧张的空气里。队员们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带着通宵熬夜的油光和倦意，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像绷紧的弦，没有丝毫松懈。
乔劲锋，站在会议桌的首位。他刚刚听完了林知薇冰冷而详尽的法医初步报告，以及方沉砚关于现场勘查陷入僵局的补充。
“好了！”乔劲锋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效果，“大家都忙了一整夜了，辛苦！抓紧这十分钟，喝口水，去趟厕所，抽根烟的赶紧！但脑子不能停，这个案子，性质极其恶劣，手段令人发指！上头高度重视，社会影响潜在风险极大！我们必须尽快撕开突破口！十分钟后，汇总所有信息，确定下一步侦查方向！”
短暂的休整，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椅子挪动、喝水、低声交谈的声音。但思维的连续性并未被打断，每个人都在脑海里反复咀嚼着已知的碎片信息。
十分钟后，核心成员重新围拢在贴满了现场照片、简易地图和关键词白板的前面。照片上，那只灰白色的断手、散乱的骨骼碎片、污秽的化粪池，构成了触目惊心的视觉冲击。短暂的沉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是林知薇清冷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她走到白板前，用笔尖点着猪圈和周边打捞点的位置图。
“我有一个推断。”她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凶手处理尸体的方式，具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分尸、烹煮，然后抛掷在养猪场及其周边相对集中的区域。尤其是那只在猪圈旁直接被发现的、经过烹煮的手，其位置，我认为具有强烈的暗示性，甚至可能不是随意抛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方沉砚和乔劲锋脸上，眼神锐利：“我认为，凶手最初的计划，极有可能是想将处理过的尸块，喂食给猪圈里的生猪。”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年轻警员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利用生猪的杂食性来彻底毁灭尸体，这种只在极端案例或恐怖故事里听说过的情节，此刻被林知薇用如此冷静的语气说出来，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这……”韩峰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林法医，这……太匪夷所思了……”
“但符合逻辑。”乔劲锋浓眉紧锁，重重点头，洪亮的声音压下了窃窃私语，“我赞同林法医的看法！这个思路非常关键，甚至可能直指凶手的核心意图！如果目的是抛尸，有很多更隐蔽、更方便的地点可选。选择养猪场，并且是烹煮后的尸块，喂猪是最合理的解释！这比单纯抛尸更彻底，也更能延缓，甚至可能阻止我们发现尸体！猪圈旁的那只手，可能是在实施这个计划过程中意外遗落，或者因某种原因（比如猪暂时吃饱了，或凶手慌乱）未能被及时吃掉的部分！”
方沉砚眼神锐利如刀，立刻接口道：“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那些猪，就不再是背景环境，而是潜在的‘共犯’，是移动的‘证据销毁工具’，但同时，也可能成为我们的‘证据库’！我们必须立刻对它们进行解剖检验！”
“没错！”乔劲锋一掌拍在桌子上，“小方，你立刻安排！韩峰，你亲自带人协调，马上与养殖户朱汉强办理必要的扣押、检验手续，选取几头近期进食状况可能异常、或者看起来特别肥壮的猪，立即进行解剖！技术队、法医室全力配合，重点检查其胃内容物、十二指肠及消化道全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鬼！”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联系朱汉强（他再次被惊动，几乎崩溃）、办理手续、请来畜牧兽医站的专业人员配合……一系列工作紧张有序地展开。几个小时后，当天色大亮时，对几头生猪的解剖结果被紧急送回专案组。
乔劲锋拿着那份还带着消毒水味的初步检验报告，大步流星地走进会议室，他的脸色铁青，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将报告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而显得有些颤抖：
“林法医的判断……完全正确！”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我们从解剖的几头猪的胃内容物和肠道内，检测出了大量未完全消化的人体组织碎片！包括带有毛囊的皮肤碎片、肌肉纤维、脂肪组织，以及……以及微小的、被胃酸腐蚀过的骨骼碎屑！DNA比对已经紧急进行，初步结果高度提示，与我们在化粪池里找到的骨骼……属于同一受害者！”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拳头握紧时骨节发出的轻微“咔哒”声。愤怒，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愤怒，在所有参战民警的心中燃烧。凶手不仅残忍地剥夺了一条生命，还试图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让受害者“人间蒸发”，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残忍、心理之变态，已经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
方沉砚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每一位战友的脸，那目光里充满了决心和肃杀之气：“现在，方向更明确了。凶手，对朱汉强的养猪场环境非常熟悉，具备在那里或者附近某个隐蔽地点进行从容分尸、长时间烹煮的条件，并且，其心理素质极其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冷血变态。我们的排查范围，要立刻收窄——”
他走到白板前，用红笔重重地圈出了“朱汉强社会关系”、“方彩霞”、“自由进出养猪场”、“单独空间”这几个关键词。
“重点排查与朱汉强养猪场有密切关联，能够自由、合理进出猪场及周边区域，并且自身具备独立空间（住所、工作场所）可以完成分尸、烹煮这一系列恶劣行为的人员！这个人，就隐藏在我们刚刚划定的这个圈子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新的指令如同战鼓，迅速下达。一张针对义口村特定区域和特定人群的、更加精准的大网，悄然收紧。而所有的线索，在经过一夜的混乱后，似乎终于指向了一个模糊但危险的身影。
根据部署，韩峰负责传讯方彩霞到警局进行正式询问。
询问室的光线同样被调整过，比之前的房间更显严肃。方彩霞被女警带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深色格子外套，双手紧紧抓着一个廉价的布手提袋，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她显得十分拘谨，坐在椅子上，目光低垂，不敢与韩峰对视，身体微微前倾，一副随时准备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姿态。
“方婶，您别太紧张，”韩峰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甚至带上一点晚辈对长辈的礼貌，他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就是例行了解些情况，您把知道的、看到的，如实告诉我们就可以了。听说朱汉强出门这几天，是托您帮忙照看养猪场？”
“是，是，”方彩霞连忙点头，双手接过纸杯，捧在手心，仿佛那点温度能给她力量，“汉强他……他是个老实人，出门办事，托我照看几天。就是喂喂食，添点水，活儿不重。我平时一个人在家，也就是接孙子放学、做做饭这些事，顺手就帮了，邻里邻居的……”她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絮絮叨叨，试图用琐碎来掩饰不安。
“您帮忙期间，一直是您一个人进出养猪场吗？有没有请别人帮过忙，或者看到有什么陌生人、不熟悉的车靠近过猪圈那边？”韩峰仔细地问道，目光看似随意，实则仔细观察着她脸部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方彩霞几乎没怎么想，就摇了摇头，语速稍微快了点：“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喂猪、清理猪圈，没让别人搭手。那地方偏，平时除了汉强自己，没啥人去。陌生车？没见着……我都是白天去，干了活就回家，没注意那么多。”
韩峰注意到，在回答“陌生人”和“陌生车”时，她的眼神有瞬间的游移，但很快又恢复了低垂。是确实没看见，还是刻意回避？
“方婶，您再仔细回忆一下，尤其是晚上。”韩峰换了个方式，“您家离养猪场近，晚上睡觉时，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比如，猪叫得特别厉害？或者，闻到过什么……特别的味道？比如，不像普通煮猪食的味道？”
“晚上？”方彩霞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我……我晚上一般都不出门的，睡得也沉……孙子睡觉轻，有点动静就醒，我没听他说听到啥……味道？”她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但最终还是摇头，“没有啊……就是猪圈那股味，习惯了……”
后续的背景调查也似乎印证了方彩霞的“清白”。她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几乎透明，与朱汉强以及村里其他人并无任何已知的矛盾，经济往来清晰，没有任何异常。她的证词看起来无懈可击，整个人就像一张被雨水冲刷过的白纸。
案件调查，在方彩霞这里，仿佛再次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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