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沉默的村庄

义口村在白日的天光下,呈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面貌。阳光洒在斑驳的土墙、零落的瓦房和蜿蜒的村路上,却驱不散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寥。村庄不大,百十来户人家,但多数房屋显得陈旧,不少甚至门窗紧闭,门前荒草萋萋,昭示着主人的长期离去。

偶有鸡鸣狗吠,更反衬出这里的空旷。青壮年像被城市抽水机吸走了一样,留下的多是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的老人,以及少数围着老人嬉闹的、皮肤黝黑的孩童。这是一个典型的“空心村”。

方沉砚和林知薇的走访,就在这种看似平和实则封闭的氛围中展开。他们走访了村委会,询问了村支书和几位老人;他们沿着村路,随机敲开那些尚有炊烟升起的人家;他们特意与在村口小卖部门前晒太阳、下棋的老人们攀谈。

提起朱汉强,村民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

“汉强啊,老实人一个!”一个正在自家院门口筛豆子的老伯摆摆手,“就知道闷头干活,养猪,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挺能吃苦的,就是运气不好,没讨到老婆。”另一个抱着孙子的老太太叹口气,“他那个养猪场,味道是大点,但也没碍着谁。”

“矛盾?跟谁能有矛盾?他见人都笑呵呵的。”

提起方彩霞,则多是同情。

“方婶子命苦啊,年轻守寡,带大儿子不容易,现在儿子儿媳在外头,一年回不来一趟,就她一个人拉扯小孙子。”

“热心肠,谁家有点事能帮都帮。”

“前几天?没见她家有啥不对劲啊,就平常那样。”

而当问及朱汉强养猪场近几晚有无异常、有无陌生面孔或车辆时,得到的回答更是高度统一。

“没注意啊,那地方偏,晚上谁往那儿跑?”

“没啥动静,猪叫?哪天猪不叫啊?”

“陌生车?咱这穷乡僻壤,除了偶尔来个收粮食的,哪有啥陌生车来。”

走访了大半天,收获甚微。村民们似乎形成了一种默契,用“不知道”、“没看见”、“很正常”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警察的探询温和地挡在外面。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村路上拉得长长。他们站在村头的高处,俯瞰着这片被炊烟笼罩的村落,宁静祥和的景象,与发生在其中的分尸烹尸的骇人惨案形成了尖锐而诡异的对比。

“太干净了。”林知薇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沉默。晚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安静的村落,像扫描仪一样不放过任何细节。

方沉砚掏出烟,点燃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刚毅的脸庞:“怎么说?”他其实心有同感,但想听听这位冷静法医更细致的分析。

“村民的反应,过于一致,甚至可以说是……排练过的。”林知薇微微蹙眉,“尤其是关于养猪场。按照常理,即使那里再偏僻,几天之内,要完成分尸、烹煮——这需要时间,会产生气味,可能伴有声响——不可能整个村子,尤其是离得不算太远的邻居,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除非……”

“除非有人刻意掩盖了痕迹,或者,知情者选择了集体沉默?”方沉砚吐出烟圈,眼神变得深邃,“还有一种可能,凶手的行为极其谨慎,选择了最不易被察觉的时间和方式,比如深夜,利用风雨声或其他噪音掩盖。但无论如何,方彩霞是这六天内,唯一被朱汉强亲口证实、可以自由进出养猪场的人。她的嫌疑,无法完全排除。”

“但她缺乏动机。”林知薇冷静地分析,“一个六十多岁、带着孙子的独居老妇,与三十多岁的女性死者(假设死者是陌生人)有何深仇大恨?而且,分尸、烹煮需要相当的体力和极其稳定的心理素质,她似乎并不具备。”

“除非……她不是一个人。”方沉砚将烟头摁灭在路边石头上,眼神一凛,“韩峰那边正式的询问,问不出更多东西,她看起来就像一张白纸。我们换个思路,不能再按部就班。再去会会这位方婶,但这次,不去警局,直接去她家!攻其不备!”

方沉砚和林知薇没有开车,选择步行再次来到方彩霞家那栋略显低矮的旧屋前。此时已是傍晚,方彩霞正在屋旁的简易厨房里烧火做饭,炊烟从矮烟囱里袅袅升起。她的小孙子,一个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正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芦花鸡玩耍。

看到两位警察再次来访,方彩霞显得十分意外,甚至有些慌乱,在围裙上擦着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她强挤出一丝笑容:“方队长,林法医,你们……你们咋又来了?还有啥事吗?”

“方婶,别担心,就是再了解点情况,想到什么随便聊聊。”方沉砚语气放缓,像是寻常串门,但目光却如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过简陋的堂屋、厨房的灶台、以及角落里堆放的杂物。

林知薇则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叫小斌的男孩身上,又移向厨房那口看起来油腻腻的铁锅,眼神若有所思。

方沉砚看似随意地踱步,接近厨房门口,吸了吸鼻子:“方婶,今晚做啥好菜呢?”

“没啥好的,就炒个青菜,蒸点腊肉。”方彩霞眼神闪烁。

“哦,腊肉香啊。”方沉砚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方婶,您再仔细回忆一下,帮朱汉强喂猪的那几天,特别是晚上,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比如……猪圈那边,有没有不寻常的灯光?或者……闻到过什么特别的味道?不像煮猪食,倒有点像……炖肉?但又不是普通的炖肉味?”

方彩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支吾道:“没……没有啊……我晚上一般都不出门的,眼神也不好……炖肉?就是猪食味呗,还能有啥味……”

林知薇这时上前一步,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入要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方婶,我们对朱汉强猪圈里的几头猪,进行了详细的解剖检验。”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方彩霞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我们在它们的胃里,发现了人的组织碎片。”林知薇一字一顿,说得清晰无比。

“什……什么?!天老爷啊……”方彩霞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没能站稳,她猛地伸手扶住门框,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干呕声,“呕……这……这怎么可能……呕……猪……猪吃……”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林知薇不为所动,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陈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方彩霞已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这意味着,凶手不仅杀了人,分尸,烹煮,还试图用尸块来喂猪,想让她彻底消失。

方婶,您帮忙喂猪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猪吃的‘食物’有什么异常吗?或者,您进出猪圈时,有没有在附近闻到过……类似炖肉,但又不太一样,有点……说不出的怪味?”

“炖……炖肉……”方彩霞喃喃着这两个字,仿佛被触及了某个极度恐惧的开关,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涌出,浸湿了花白的头发。她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不敢看林知薇的眼睛,嘴唇哆嗦得厉害,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绝望的青灰。

方沉砚适时开口,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律威严和压力:“方婶,知情不报,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隐瞒重要线索,会耽误我们抓凶手!现在说出来,是在帮我们破案,也是在帮你自己,帮你孙子摆脱嫌疑!想想小斌,他以后还要在村里生活!”

“孙子”这两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方彩霞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她猛地瘫软下去,要不是方沉砚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她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绝望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泪水混着鼻涕纵横流淌。

“我……我说……我造孽啊……我……我好……我上周五下午,大概三四点钟,准备去汉强家喂猪,在路上……在路上捡到了挺大一块肉,看着像排骨……”她泣不成声,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当时……当时附近没人,我……我看着那肉挺干净的,白生生的……就想……想着儿子好久没给生活费了,孙子馋肉……我就……我就鬼迷心窍,把那块肉捡回家去了……”

方沉砚和林知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翻涌的震惊与凝重。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捡到人肉并食用”的供述,依然带来了强烈的生理和心理冲击。

“上周五下午?大概几点?具体在什么位置捡到的?”方沉砚立刻追问,心脏微微沉了下去。时间点与案情高度吻合!

“三……四点吧……就在……就在去养猪场那条路的路边,离张成伟家老屋不远的那棵老槐树下面……”方彩霞崩溃地哭诉着,“警察同志……我……我不是故意隐瞒……我是怕啊……我怕惹麻烦……我一个老太婆带着孙子……我怕说不清楚……呕……”她又开始干呕。

林知薇强压下胃里的不适,抓住核心问题,语速加快:“那块‘排骨’现在在哪里?剩下的骨头呢?”

“吃…吃完了啊…”方彩霞涕泪交加,脸上满是绝望,“就…就炖了汤…我和小斌吃了…当时觉得那肉味道有点怪,柴得很,还以为是没处理好,放了点八角桂皮想去味……没想到…呕……骨头……骨头第二天我就扔了,扔到村头那个垃圾堆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林知薇敏锐地意识到,这块被方彩霞捡到并食用的“排骨”,极有可能就是本案死者缺失的部分!其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与案件核心现场高度关联。

方沉砚当机立断,一方面立刻用电话通知指挥部,派人去村垃圾集中点进行拉网式搜寻(尽管希望极其渺茫),另一方面,他语气严肃地对方彩霞说:“方婶,你和你孙子食用了……那种东西,为了你们的健康考虑,必须立刻去医院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我们会安排车辆和人员陪同,所有费用由我们负责!”

这既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也是为了尽可能固定证据——祖孙二人的血液、排泄物样本,或许能残留一些极其微小的生物信息,虽然希望渺茫如大海捞针,但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方彩霞此刻已是六神无主,只剩下崩溃的哭泣和点头。

安排警员护送方彩霞祖孙去医院后,方沉砚和林知薇站在暮色沉沉的村口,心情无比沉重。案件的恶劣程度,再次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而“张成伟家老屋附近”这个信息,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指引出了一个全新的、令人心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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