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她话不多；一身深色衣物、发簪散银光，清冷且在风入律看来是略少些人情味儿的；再相处着，她披荆斩棘、甚至是脸蛋儿上都血迹斑斑，冲入第二神器所做的地牢中救自己……
现在，她似乎变了或者她本来如此，只是自己从未了解过。
风入律眼中稠密又复杂的情感再次交织，他以为自己还算是、总算是有些了解她，结果，还是一无所知。
她慷慨激昂的要求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义无反顾的支持自己稳固百相宫，其中她的些许意愿或许早已同自己背道而驰，可她……
“咚——！”
双手十指被分开，万物芊芊细指穿过他的手掌，轻而易举的将他再向后逼退几分，二人呼吸声逐渐交融。
“若是他们不肯，你难道就不能以宫主的名号施压吗？他们这样做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百相宫的百姓们，若是他们不来，百姓们自然是对其大有改观、毕竟任谁也不会追随一个不把自己当作真心实意下属的人、对吗？”
见对方依旧眼神儿闪躲；万物又说道。
“你既然做了首领，那你就该有些手段，等他们到了此地，可真的是受云发轫掌控吗？他们的妻儿难道不在你手里？双方间本就需要可怜人作为桥梁，难道你非要等到奄奄一息、再也站不起来的那一刻，再怀念该动手的时候迟疑了吗？”
“小物你……”
咄咄逼人，此刻是风入律想到的唯一措辞，他胸/口不断起伏昭示着自己的波动情绪，始终不敢抬头再看眼前姑娘一眼。
“小律，我自己也有很多难处……我多么希望……多么希望可以有个人能作为我的后盾，让我别这么心力交瘁……”
万物收起眼底的悲伤，可絮絮而谈不断输出的语调难免带了几分情绪；风入律呼吸急促，他双手不断紧握、松弛、又紧握；终于，眼中多了几丝坚决。
他抬起头对上万物的视线，“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站在我这边？第一次是兄长，你说了你不会的，但是你……”
“小律，你觉得我是在乎你的吗？”
风入律一怔，有些不解，“什么意思？我从未……”
“我不为别的，我只为你，百相宫与我无关，但你看得出来、神道蠢蠢欲动，但四洲之内莫非人的天地，适当的做出些改变，该站在一起那就站在一起，再者，这次我不觉得你会有半分亏损。”
见身前被自己把住手腕儿困住的人喉咙滚动几下，万物后退一步，松开手，“我的话就这么多，我不是你，不需要对那样庞大的一个地界负责，我只是为了你的统治、你的未来、帮你尽可能的做些铲除绊脚石的工作。”
说完，风入律迟疑，对方姑娘已然撤回双手；她深呼吸着、心情似乎是畅快许多，眼中更是夹杂着诸多别样情感，一如是汹涌波涛、永不休止，只会再一次又一次的暴风中愈演愈烈，最终彻底形成一股屏障，将二人隔绝开来。
“好。我听你的。”
风入律回忆着十指相扣的瞬间，嘴角泛起苦笑，“这事儿解决了，你大概就会走了吧？”
“别说些无用的累赘，最好的结局还未确定，我建议你还是快些去找云村主说清楚吧。”万物甩甩袖子、恍然间忆起师尊；戴行向来风度翩翩，虽说因年迈而一头白发，可修习的驻颜之术却令其风华正茂。
她心头生出一股酸涩，见风入律还是站在原地，万物歪着脑袋轻轻推搡了他有些微微弯曲的肩头儿，仿若秋风落叶、漫不经心。
院落角处静谧无声，风入律抬起脚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望着万物毅然远走的背影，心里顾着自嘲可紧接着被不可言喻的悲伤侵占，他觉得，从初见倾心开始，自己就一直在仰望着她的背影。
……
院外儿，云见泽早已等候多时，他脚边的石子被踢得七零八落，像是散星般散步在石板路上，周围的草木树叶儿也被“摧残”许多，同样落了些在其身边；见着万物，他才姗姗抬头，道。
“幸好我没迟到。”
“说的我很内疚。”
万物耸耸肩，转而接过从云见泽手中接过的包袱，沉甸甸的、似是装了许多东西；她有些好奇，伸手向捞几件看看却被云见泽止住，他轻轻一笑。
“没什么好玩意儿，只是让你带回去安抚师弟、师妹们罢了。”鬼差神使，云见泽本不想打开包袱、却又一把摊开系紧地布条疙瘩，“你看，这个东西是增强修力的，虽然幅度不大，但是提升一倍足足够用……再比如……”
静静伫立、万物默默点头，云见泽打着哈哈，伸手探出来坠可欢的脑袋。
比起先前容光焕发、此刻他更显憔悴，仿若瞌睡的鸟儿，连站稳都成了问题；云见泽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他的胳膊。
坠可欢直了直身子，眼底余光扫过风入律依旧未出来的院落，里面修力凝聚却是平和许多；万物感知的也是松了口气，她好奇的打量着原本该昏昏睡去的坠可欢，只见对方从衣服里面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这是我的本体，同云村主商议，取了些送你。”坠可欢说道。
“可……”
“只是一部分；万乡村早已出神入化，说这玩意留着也没用，借着神识做的器具，”
见万物不打算伸手收着，云见泽说话间从坠可欢手中接过物件，打开盒子一道金光射出、虽说只是碎片、不过是万分之一的小小部位但溢出修力足以为在场二人惊愕；坠可欢摆摆手劝慰。
“看你一脸舍不得我的样子，我也很懂难得孤独，你去吧，这次我真的要休息些日子了；村主和阿泽都是不错的人，万乡村，到底还是开明的。”坠可欢眼下生出了一层眼圈，整个人说话间透着一股其若游丝的虚弱感，彷佛下一秒就会睡到过去。
即使如此，万物收起盒子塞入袖中；抬眼再度对上云村主所在的院落，里依旧是一片和平气息，她悬着的心算是悄悄放下，在二人陪送中走到万乡村外。
山峦叠嶂层层包裹着小小村落，中花草鲜美绿树成荫，一派福地洞天的样貌；再转身看向被金色雨水包裹住的人道，万物长叹放远视线，哪里是一条条纷至沓来、又交错盘杂的路，不知有无人涉足，不知到底通往何处。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似乎记忆中身边总是有人相随相伴，但现在，孤零零的寂寞感一阵又一阵的袭来；本该是日映秋景的好时候，现在该上路了。
她摆摆手告别云见泽、坠可欢二人，短暂的交互生不出什么情谊，这是先前的她以为的；现在，她似乎有了些改观？
又行几步，万物心头燃起一个小小弱弱的声音，她仔细辨别着，终于在离开万乡村几十里外才听的清楚了些。
那位神识坠可欢悄悄说道，“你离开了村落，我也渐渐感受不到你了，眼下正值边缘地带，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你到底还是有私心啊、坠可欢。”
万物抬手释出一丝修力，将身下坐骑葫芦停在了空中；雨水穿不过盾符，她闭着眼睛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片刻，坠可欢语重心长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已与万乡村融合，脆弱的神识是离不开这里的，但我想出去看看，看看人道所谓的大好河山。”
“为什么不让云村主带你？”
“因为我离开了这里就会消亡，他们不愿意就这样放我离开，可能是觉得我依旧有着太多未知要素。”
“我倒觉得，他们只是想、你这条路是在寻死罢了；既然离开了就会消亡、为什么还这么执著？”万物攥紧了拳头，她想拒绝，奈何对方语调透着一股淡淡的伤意，宛若被困于笼中的鸟儿失了素日里热爱唱歌的兴致。
“我也想试着做个人。”
坠可欢的声音消失在被烟雾缭绕锁住的雨中、湮灭在毫无生气的人道世间；万物沉思片刻，望着万乡村早已远去的光点，突然间，种种重重情绪再次一股脑儿地冲了上来。
万乡村被说是遗世独立、被说是与世隔绝，可那里的人、难道不想融入其余地界，同身为人的人交往攀谈吗？
牢不可破的屏障创造了最安全的地方，可也困住了人的自由；或者，等人神之争再度开启，那一道屏障下的桃花源未必是安全之地，反而是……把神道士卒困死在万乡村的大门。
他们表面上安居乐业不愿沾染，实则早就做好了再来一次的准备；高傲的修力装置缔造者，面对着的可以是同类人道，也可以是……背对着身为同类的人道。
葫芦发出嗡鸣，像是在安抚着悲伤中的主子；与此同时，坠可欢发来最后一阵短讯。
“祸首，方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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