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之上有玉阶千重，昆仑山巅的月色淬着冰碴。
浓稠的血顺着玄铁锁链蜿蜒而下，在天罪台千年不化的寒冰上开出妖异的红梅。晏寒舟垂着头，琵琶骨上的九枚锁魂钉正在缓缓旋转，每转一圈都剜出更深的白骨。
血珠滴落在冰面的声音像更漏般清晰。
"罪魂晏寒舟。"
穹顶处传来金石相击般的声响，十二盏幽冥灯次第亮起。
审判者银白的面具从混沌中浮现，手中判官笔蘸着星河淬炼的墨："弑神之罪本当永堕无间，然你灵台中尚存三千功德光。"
锁链突然收紧，晏寒舟重重撞在刑柱上。碎裂的肋骨刺入肺叶，他呛出一口混着冰碴的血，却在剧痛中低笑出声："所以...咳...天道要给我...将功折罪的机会？"
审判者的广袖拂过虚空，无数水镜般的画面骤然浮现。他看见硝烟弥漫的战场、瘟疫横行的村落、魔气肆虐的仙门...每个画面中都倒映着与自己面容相似的身影。
“这些是因果偏移的小世界。”审判者笔尖点在晏寒舟眉心，冰寒刺骨，“这些世界里本应守护苍生的命定之人皆因你当年斩断天轨而早亡，如今唯有你化作他们的模样，补全命数。”
晏寒舟瞳孔骤缩。最近的水镜中，银甲将军正被长枪贯胸而过，十五岁的少年君王在血泊中捧起染血的虎符；另一面镜中，白衣医者捂着溃烂的右手跌坐在尸横遍野的疫区；更远处的画面里，青衣修士的本命剑插在心魔幻化的孩童胸口...
锁魂钉突然迸发青光，万千记忆如利剑刺入灵台。他看见自己握着滴血的长剑站在三十六重天阶上，脚下是断裂的日月双轮，身后的星河倒悬。
“每修正一个世界，便可拔除一枚锁魂钉。”审判者的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然若再在任一时空出现错漏——”
玄铁锁链骤然化作赤红烙铁，晏寒舟的惨叫声撞碎在冰棱之间。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元神，他看见自己指尖开始化作飞灰，又在功德金光中艰难重组。
“九钉齐发，魂飞魄散。”审判者指尖凝出一朵冰莲，花瓣绽开时映出第一个世界的景象，“此界需你承镇国将军顾寒舟之命，护幼主萧明稷至加冠之年。”
水镜中的画面陡然扭曲。本该战死沙场的将军化作白骨，年幼的太子被西戎骑兵掳走，二十年后戴着青铜鬼面的新帝率魔修大军屠城，指尖还缠着半截褪色的祈福锦囊。
晏寒舟喘息着抬头：“若我成功...那个孩子会如何？”
“他会成为青史上的明君，娶贤后，育皇子，在百姓爱戴中寿终正寝。”审判者弹指熄灭三盏幽冥灯，“而你当死于他大婚次日，被史书抹去所有痕迹。”
冰莲飘至晏寒舟唇边，他嗅到掺着血腥气的冷香。“此去你将背负顾寒舟全部伤痛，但不得使用超越此界的力量。”审判者的身影开始淡去，“记住，你只是纠正命数的工具...”
最后的话语被风雪淹没。晏寒舟感觉意识正在下沉，锁魂钉发出尖锐嗡鸣。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哭喊，铁锈味充斥鼻腔，左肩传来被利器贯穿的剧痛。
“将军！醒醒！”
年轻副将的声音撕开裂帛般的风声。晏寒舟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伏在沙盘上，左肩插着半截西戎弯刀。
帐外喊杀声震天，血腥气透过牛皮帐幕渗进来。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日前西戎十万大军压境，镇守凉州关的顾寒舟为护太子身受重伤。按照原本轨迹，他会在今夜子时点燃烽火台，却不知军中出了叛徒...
“王参将还没到狼牙隘？”晏寒舟攥住副将手腕，瞥见他甲胄下露出的半截紫斑——这是三日后瘟疫爆发的征兆。
副将红着眼摇头：“烽火台被暴雨浇熄了三处，轻骑队在半道遭遇埋伏...”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轰隆巨响。晏寒舟瞳孔骤缩，这正是判官镜中幼主被俘的转折点。
锁魂钉在灵台发出警告的震动，他强催内力震出肩头弯刀，鲜血喷溅在沙盘绘制的舆图上。
“先带太子从密道走。”他抓起银枪往外走，玄铁甲胄碰撞声裹着沙哑嗓音，“我去焚西戎粮草。”
“不可！军医说您心脉受损，再动武会...”副将突然噤声，惊恐地看着主将指尖滴落的黑血——那分明是五脏俱损的征兆。
晏寒舟望着帐外飘雪，想起水镜中萧明稷被铁链锁在祭坛上的模样。少年天子颈间那道疤，正是今夜西戎祭司用狼牙匕首留下的。
“赵青。”他解下腰间虎符扔给副将，冰凉的铜符内侧刻着细小篆文，“若我亥时未归，把这个交给殿下。”
年轻副将突然跪下重重叩首：“末将愿代将军赴死！”
“你的命得留着。”晏寒舟戴上狼首面甲，遮住唇角溢出的血线，“记得把病患集中在城南土地庙。”
战马嘶鸣声响彻雪夜。
晏寒舟率三百死士冲入西戎大营，锁魂钉在识海中亮起刺目红光。他清晰听见经脉断裂的声响，却仍将银枪舞成绞杀风暴，任由敌军箭矢穿透甲胄。
火焰冲天而起时，他看见中军大帐中走出的黑袍祭司——那人手中捧着的青铜鼎，正与判官镜中炼制魔修的器皿一模一样。
“顾寒舟...你果然来了。”祭司的官话带着古怪腔调，枯瘦手指抚过鼎身狰狞的饕餮纹，“可惜你的小太子...”
长枪破空之声打断话语。晏寒舟生生拧断刺入肋骨的弯刀，染血的枪尖挑飞青铜鼎。在鼎身碎裂的瞬间，他听见无数怨魂的尖啸，也看清鼎中漂浮的孩童魂魄——皆是未来被魔修献祭的凉州幼儿。
“不对，你竟能看见业障？”祭司惊愕后退，却见银甲将军的眼瞳泛起金芒，那是锁魂钉压制不住的功德光。
烈焰吞没粮草映出漫天红光，晏寒舟已分不清身上哪些是敌人的血。他握枪的手掌已经可见白骨，却仍死死护住怀中染血的布包——里面是刚从祭司身上夺来的边关布防图，以及半块刻着凤凰纹的玉珏。
三百死士只剩十七人随他冲出重围。意识涣散前，晏寒舟恍惚看见天际亮起的烽火，比他记忆中早了整整两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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