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冰碴子擦过耳际时,晏寒舟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细微的裂响。玄铁面甲内侧凝结的血冰碴簌簌落下,在染透的素色中衣上撞出暗红斑痕。他伸手按住左腹那道贯穿伤,腐肉间蠕动的蛊虫在功德金光下化作青烟。
“将军...落雁峡...”
身侧的死士话未说尽便栽下马背。
晏寒舟勒住缰绳,看着少年亲兵脖颈浮现的蛛网青纹——那纹路正与二十年后魔修颈间印记如出一辙。
锁魂钉在灵台发出蜂鸣,他看见三百死士的因果业火正顺着血脉灼烧元神。
“睡吧。”他解下猩红披风覆在尸体面门,检查随他回来的十七名将士,竟无一人幸免,火折子擦亮的刹那,火光映出掌心浮现的相同青纹,“待山河重整,本将会亲自为你们刻碑。”
雪原上的火堆渐成孤灯之际,中军大帐的轮廓刺破夜幕。
晏寒舟散开发髻任墨发遮住颈侧溃烂的箭疮,染血的布条将玉珏牢牢缚在心口。判官镜中的景象在眼前闪回:少年太子被铁链锁在西戎祭坛,眼尾泪痣浸在血泊里犹如朱砂痣。
帐帘掀起的瞬间,混着安神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十五岁的萧明稷跌坐在满地狼藉的竹简间,素白锦袍沾满墨渍,手中《谏逐客书》的“民”字被泪水晕成黑斑。
“顾卿!”
玉冠磕在青铜灯柱上的脆响惊破死寂。晏寒舟单膝触地,布防图与染血的虎符轻轻搁在少年颤抖的膝头:“殿下,西戎粮草已焚,我军伤亡......”
话音戛然而止。萧明稷突然扑过来抓住他前襟,琉璃灯映亮少年眼底疯长的血丝:“他们跟孤说顾家军全军覆没!说你在雪谷被万箭穿心!”
湿润的热意渗入层层绷带。晏寒舟垂眸看着太子攥皱的衣料,那里正渗出混着蛊毒的黑血。判官镜中魔尊执剑屠城的画面与眼前啜泣的少年重叠,他忽然伸手抚过对方眼尾——那颗朱砂痣比水镜中淡了三分。
“殿下。”指尖金光稍纵即逝,萧明稷颈后悄然隐去的魔纹无人察觉,“明日卯时拔营,经落雁峡撤回雍州。”
锁魂钉骤然震颤,未来七日的画面如毒藤缠上神识:大雪封山,接应的雍州守将倒戈相向,身染瘟疫的将军为护幼主被乱箭钉在冰壁。本该寿终正寝的明君从此化身修罗,用百万生魂炼就噬心蛊。
“可是顾卿你在发热......”少年慌乱地解下银狐裘裹住他,冰凉指尖触到颈侧溃烂的箭疮时猛然缩回,“传医官!快传......”
“不必。”
晏寒舟扣住太子手腕,蘸着毒血在他掌心画出三道镇魂符。腐肉间钻出的蛊虫在金光中爆裂,溅在锦缎上的黑血蚀出缕空花纹:“请殿下牢记,无论发生何事,切不可让此符离身。”
帐外忽起骚动,马匹凄厉的嘶鸣撕开夜幕。晏寒舟瞳孔骤缩——那正是瘟疫爆发的征兆,比判官镜昭示的命数早了十二个时辰。
“殿下,你待在此处。”他将少年按坐在虎皮褥间,银刀割裂的袍角浸过药酒:“蒙住口鼻,我去去便回。”
“顾寒舟!”萧明稷扯住他染血的袖摆,羊脂玉佩穗子缠上腕间溃烂的伤处,“你要是敢死......”
未尽的话语被帐外此起彼伏的哀嚎淹没。晏寒舟掰开少年手指,将半块凤凰纹玉珏塞进他掌心:“若臣遭遇不测,请将此物交予太傅。”
风雪灌入肺腑,锁魂钉刺入第三道封印。
城南病患营帐的灯火在雪幕中摇曳如鬼火,军医的银针正插在马夫天灵盖上颤动,脓血顺着针尾倒流成诡异的符文。
“退后!”
晏寒舟一把扯过军医,夺过火把掷向草垛,烈焰瞬间吞噬半座营帐。锁魂钉在灵台掀起惊涛,剧痛中他看清瘟疫传播的真相——西戎巫师将蛊虫卵封在冰棱里,随着落雪渗入将士口鼻。
“将军!这些都是我们的兄弟啊!”
校尉赤红着眼要往火场里冲,被晏寒舟用刀柄击晕在地。垂死的士兵突然抓住他脚踝,溃烂的眼窝里钻出黑色虫豸:“好疼...将军...杀了我......”
银光闪过,头颅滚落时喷溅的黑血在空中凝成骷髅图腾。晏寒舟抹去溅在眉骨的血珠,腕间功德珠突然有一颗褪成死灰——那是他逆转三百死士命数的代价。
“还剩八十七日。”
扯断佛珠塞进染血的香囊,他转身走向此起彼伏的哀嚎。焦土在靴底发出脆响,焚烧尸身的浓烟中,无人看见将军后背浮现的第三道青纹。
三百里外,天罪台的冰棱折射出妖异紫光。审判者指尖的水镜中,映出萧明稷将染血的布条藏进贴身香囊。少年摩挲着玉珏上的凤凰纹,瞳孔忽而掠过金红暗芒。
“不愧是弑神者的血契。”审判者抚过袖口凝结的冰曼陀罗,“不过月余,业火便种得这般深了。”
水镜泛起涟漪,映出晏寒舟咳血焚尸的景象。功德金光在他周身明灭如风中之烛,锁魂钉的裂痕却已蔓延至第四重封印。
审判者蹙眉弹碎冰花:“以身为皿吸纳疫气,他当真不怕魂飞魄散了?”
无人应答。唯有雪原上的火场中,银刀破空声久久不绝。当最后一具尸身化作飞灰时,晏寒舟拄着断刀跪在焦土上,看着掌心浮现的第四道青纹——这次是心脉的位置,状若缠绕的锁链。
东方既白时,他踉跄着走向中军帐。萧明稷蜷缩在虎皮褥间昏睡,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泪珠,手中还攥着染血的《谏逐客书》。晏寒舟取下少年发间的枯草,忽见书页空白处添了数行稚嫩批注:
“李斯谏逐客,为天下计也。然若以苍生为棋,该当如何?”
“顾卿常说为将者当马革裹尸,若为君者......”
最后的墨迹被洇湿模糊,唯余“不负”二字力透纸背。晏寒舟将解药化入茶汤,望着少年无意识吞咽的喉结,忽想起天道判词中那个“寿终正寝的明君”。
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他眼底金光暴涨。雍州守军的玄色旌旗刺破雪幕,为首将领铠甲下的紫斑正与副将赵青颈后的印记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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