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忆有灵

陆临盯着画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柳夫人说的话——柳忆是十八岁那年,一场急病没的。

从十一、二岁去了京城,到十八岁病逝,这中间的六、七年,在那本《八卦录》里,竟是一片空白。

是在京城过得不开心,没什么可记的?

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再也没能拿起笔,记下那些鲜活的市井小事?

又或是,长大了,觉得再把那些鸡毛蒜皮写在纸上,是件幼稚可笑的事?

陆临将纸笺夹回书里,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画像。

画中人眉眼温顺,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周身是化不开的温和。

从满心欢喜奔赴京城,到六七年的空白,再到十八岁病逝,这中间的柳忆,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想着,就听见窗外,传来两个婆子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方才夫人叫二少爷去正院,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罚他跪祠堂!”

“啊?这是为啥呀?二少爷今儿没犯啥错吧?”

“谁清楚呢……听说,是二少爷不安分,跟少夫人眉来眼去的,连自己的大嫂都敢肖想!”

陆临愣住了——眉来眼去?他与柳商,统共没说过三句话,何来“肖想”一说?

难道,就因为今天在花园里,柳商看了他两眼?

“……夫人也是护短,少夫人是给大少爷冲喜的,金贵着呢,哪容得二少爷惦记?”

“可不是嘛!再说二少爷是庶出,在府里本就没什么地位,这下好了,罚跪祠堂,往后更抬不起头了……”

“嘘!小声点,仔细被人听见!”

两人说着,匆匆往远处走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哗啦”——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陆临猛地回头,屋内空荡荡的,只有那本《八卦录》还摊在桌上。

方才那张纸笺,不知何时竟滑了出来,落在地上。

风?

他明明关紧了窗户,哪来的风?

陆临蹙着眉,捡起纸笺。

他刚要把纸笺重新夹回去,目光却突然顿住——画中「我」的小人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墨痕。

那墨痕很淡,细细长长的,恰好落在小人的手边,像是……在牵着谁。

陆临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那道墨痕还在,不是错觉。

他明明记得,方才看的时候,画里只有“舅舅”和“我”两个小人,手里没有这道墨痕!

陆临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抬头望向墙上的画像。

“是你……”他声音发紧,盯着画像,“是你画的?”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画像不会说话,牌位也不会。

门外传来叩门声,是送热水的婆子:“少夫人,该洗漱了。”

陆临猛地回神,把纸笺夹进书里:“……进来吧。”

婆子端着铜盆走进来:“少夫人,夜里天凉,您早些歇息。”

陆临“嗯”了一声,忽然问:“你在柳府多久了?”

婆子笑道:“回少夫人,老奴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了,从大少爷小时候,就跟着伺候。”

“那你可知,大少爷十八岁那年,得的是什么病?”陆临追问。

婆子的笑僵了:“这……老奴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年,大少爷突然就病了,请了好多大夫,连京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就是没瞧好……”

“御医都请来了?”陆临惊住了。

柳家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把京里的御医都请来吧?

除非……柳忆在京城的那六七年,并非只是“见见世面”那么简单。

婆子这才察觉失言:“是……是老奴多嘴了,这些都是府里的旧事,老奴记不清了。”

说完,不等陆临回应,便匆匆退了下去。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陆临坐在镜前,望着镜中一身素裙、挽着发髻的倒影。

自他进府,他就一直这副装扮,有时候夜里醒来,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男人。

柳忆的过往,柳商的委屈,柳夫人的反常……这些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心烦。

可转念一想,这些与他何干?

他本就不是柳府的人,更不是什么“少夫人”。

他只是个为了三十石粮食、男扮女装的冒牌货。

等凑够了粮食,等灾情稍缓,他便带着音儿远走江南,柳府的是是非非,与他再无半分牵扯。

翌日卯时,陆临照例去祠堂上香。

天刚亮,祠堂里只点着两盏长明灯,光线昏暗。

陆临刚进门,就见供桌前跪着一人。

是柳商——他昨夜被罚跪祠堂,竟跪了整整一夜?

陆临迟疑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取了三炷香点燃。

他刚要俯身插香,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陆临手一顿,没回头,径直将香插进香炉,对着牌位行礼:“少爷安好。”

行完礼,转身时,柳商已缓缓起身:“大嫂。”

他扶着供桌边缘,动作有些僵硬,想来是跪了一夜,腿已麻了。

陆临颔首,没打算多言。

柳夫人既说他们“眉来眼去”,他此刻多说一句,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

牵连自己事小,耽误给妹妹凑粮食事大。

他侧身想走,柳商却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昨日之事,”柳商垂眸,声音压得极低,“是母亲误会了,我并未……”

“二少爷不必解释,”陆临打断,语气冷淡,“府中之事,与我无关,我只守好少爷的院子,尽好本分便够了。”

柳商动作一僵,愣了片刻,才侧身让开:“是我唐突了。”

陆临没再看他,快步走出祠堂。

刚到门口,就见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站在廊下,似在特意等他。

“少夫人,夫人请您去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陆临心头一紧——柳夫人又要做什么?

是为了昨日“眉来眼去”的事,还是又梦到柳忆了?

他跟着丫鬟往正院走,一路上,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有好奇,有敬畏,还有几分探究。

想来,“二少爷肖想大嫂,被罚跪祠堂”的事,也已经传遍了。

刚进正院,就见柳夫人在廊下急得团团转。

看见陆临,她急忙迎上来:“儿媳!你可算来了!昨夜……昨夜忆儿又进我梦里了!这次他不跟我笑了,还跟我发脾气,说我为什么要罚柳商!”

“你说他这孩子在想什么啊?我罚柳商,还不是为了他!他不在跟前,我这个做娘的,不得替他看好媳妇,防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心思?”

“可他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怪我,说我要是再为难柳商,他就再也不来看我了!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

陆临傻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柳夫人又说:“好儿媳,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自你进府,他托的梦都带着笑。”

“你回去跟他好好说说,就说娘知道错了,再也不罚柳商了,让他别生气,还来梦里看我,好不好?”

“忆儿喜欢你,他肯定听你的。你告诉他,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怕他受委屈,怕有人抢他的媳妇,怕他在那边孤零零的……”

陆临眨了眨眼,喉间发涩,缓缓点了头:“……好,夫人,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少爷说,让他别气了,也别生您的气。”

柳夫人一听这话,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了些:“你一定要好好说,语气软些,忆儿吃软不吃硬的。”

“……是。”

柳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补充道:“这事你若办得妥帖,我就准你出府,回家看看你妹妹。”

陆临眼睛瞬间亮了:“好!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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