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盯着画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柳夫人说的话——柳忆是十八岁那年,一场急病没的。
从十一、二岁去了京城,到十八岁病逝,这中间的六、七年,在那本《八卦录》里,竟是一片空白。
是在京城过得不开心,没什么可记的?
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再也没能拿起笔,记下那些鲜活的市井小事?
又或是,长大了,觉得再把那些鸡毛蒜皮写在纸上,是件幼稚可笑的事?
陆临将纸笺夹回书里,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画像。
画中人眉眼温顺,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周身是化不开的温和。
从满心欢喜奔赴京城,到六七年的空白,再到十八岁病逝,这中间的柳忆,到底经历了什么?
正想着,就听见窗外,传来两个婆子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方才夫人叫二少爷去正院,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罚他跪祠堂!”
“啊?这是为啥呀?二少爷今儿没犯啥错吧?”
“谁清楚呢……听说,是二少爷不安分,跟少夫人眉来眼去的,连自己的大嫂都敢肖想!”
陆临愣住了——眉来眼去?他与柳商,统共没说过三句话,何来“肖想”一说?
难道,就因为今天在花园里,柳商看了他两眼?
“……夫人也是护短,少夫人是给大少爷冲喜的,金贵着呢,哪容得二少爷惦记?”
“可不是嘛!再说二少爷是庶出,在府里本就没什么地位,这下好了,罚跪祠堂,往后更抬不起头了……”
“嘘!小声点,仔细被人听见!”
两人说着,匆匆往远处走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哗啦”——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陆临猛地回头,屋内空荡荡的,只有那本《八卦录》还摊在桌上。
方才那张纸笺,不知何时竟滑了出来,落在地上。
风?
他明明关紧了窗户,哪来的风?
陆临蹙着眉,捡起纸笺。
他刚要把纸笺重新夹回去,目光却突然顿住——画中「我」的小人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墨痕。
那墨痕很淡,细细长长的,恰好落在小人的手边,像是……在牵着谁。
陆临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去看——那道墨痕还在,不是错觉。
他明明记得,方才看的时候,画里只有“舅舅”和“我”两个小人,手里没有这道墨痕!
陆临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抬头望向墙上的画像。
“是你……”他声音发紧,盯着画像,“是你画的?”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画像不会说话,牌位也不会。
门外传来叩门声,是送热水的婆子:“少夫人,该洗漱了。”
陆临猛地回神,把纸笺夹进书里:“……进来吧。”
婆子端着铜盆走进来:“少夫人,夜里天凉,您早些歇息。”
陆临“嗯”了一声,忽然问:“你在柳府多久了?”
婆子笑道:“回少夫人,老奴在府里待了二十多年了,从大少爷小时候,就跟着伺候。”
“那你可知,大少爷十八岁那年,得的是什么病?”陆临追问。
婆子的笑僵了:“这……老奴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年,大少爷突然就病了,请了好多大夫,连京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就是没瞧好……”
“御医都请来了?”陆临惊住了。
柳家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把京里的御医都请来吧?
除非……柳忆在京城的那六七年,并非只是“见见世面”那么简单。
婆子这才察觉失言:“是……是老奴多嘴了,这些都是府里的旧事,老奴记不清了。”
说完,不等陆临回应,便匆匆退了下去。
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陆临坐在镜前,望着镜中一身素裙、挽着发髻的倒影。
自他进府,他就一直这副装扮,有时候夜里醒来,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男人。
柳忆的过往,柳商的委屈,柳夫人的反常……这些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心烦。
可转念一想,这些与他何干?
他本就不是柳府的人,更不是什么“少夫人”。
他只是个为了三十石粮食、男扮女装的冒牌货。
等凑够了粮食,等灾情稍缓,他便带着音儿远走江南,柳府的是是非非,与他再无半分牵扯。
翌日卯时,陆临照例去祠堂上香。
天刚亮,祠堂里只点着两盏长明灯,光线昏暗。
陆临刚进门,就见供桌前跪着一人。
是柳商——他昨夜被罚跪祠堂,竟跪了整整一夜?
陆临迟疑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取了三炷香点燃。
他刚要俯身插香,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陆临手一顿,没回头,径直将香插进香炉,对着牌位行礼:“少爷安好。”
行完礼,转身时,柳商已缓缓起身:“大嫂。”
他扶着供桌边缘,动作有些僵硬,想来是跪了一夜,腿已麻了。
陆临颔首,没打算多言。
柳夫人既说他们“眉来眼去”,他此刻多说一句,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
牵连自己事小,耽误给妹妹凑粮食事大。
他侧身想走,柳商却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昨日之事,”柳商垂眸,声音压得极低,“是母亲误会了,我并未……”
“二少爷不必解释,”陆临打断,语气冷淡,“府中之事,与我无关,我只守好少爷的院子,尽好本分便够了。”
柳商动作一僵,愣了片刻,才侧身让开:“是我唐突了。”
陆临没再看他,快步走出祠堂。
刚到门口,就见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站在廊下,似在特意等他。
“少夫人,夫人请您去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陆临心头一紧——柳夫人又要做什么?
是为了昨日“眉来眼去”的事,还是又梦到柳忆了?
他跟着丫鬟往正院走,一路上,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有好奇,有敬畏,还有几分探究。
想来,“二少爷肖想大嫂,被罚跪祠堂”的事,也已经传遍了。
刚进正院,就见柳夫人在廊下急得团团转。
看见陆临,她急忙迎上来:“儿媳!你可算来了!昨夜……昨夜忆儿又进我梦里了!这次他不跟我笑了,还跟我发脾气,说我为什么要罚柳商!”
“你说他这孩子在想什么啊?我罚柳商,还不是为了他!他不在跟前,我这个做娘的,不得替他看好媳妇,防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心思?”
“可他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怪我,说我要是再为难柳商,他就再也不来看我了!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
陆临傻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柳夫人又说:“好儿媳,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自你进府,他托的梦都带着笑。”
“你回去跟他好好说说,就说娘知道错了,再也不罚柳商了,让他别生气,还来梦里看我,好不好?”
“忆儿喜欢你,他肯定听你的。你告诉他,娘不是故意的,娘只是怕他受委屈,怕有人抢他的媳妇,怕他在那边孤零零的……”
陆临眨了眨眼,喉间发涩,缓缓点了头:“……好,夫人,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少爷说,让他别气了,也别生您的气。”
柳夫人一听这话,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了些:“你一定要好好说,语气软些,忆儿吃软不吃硬的。”
“……是。”
柳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补充道:“这事你若办得妥帖,我就准你出府,回家看看你妹妹。”
陆临眼睛瞬间亮了:“好!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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