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柳夫人再难有孕,也是她暗中买通大夫,在调理身体的药里加了绝育的成分。
桩桩件件,皆是毒计。
证据确凿,小将军怒火中烧,让人把周姨娘拖到正厅,当着柳老爷和全府下人的面,下令杖杀。
陆临听完这些旧事,久久无言。
他原以为柳夫人的执念,只是单纯的思子成狂。
却没曾想,那执念背后,是半生的磋磨、数不清的背叛,和拼尽全力才护住的一点骨血。
柳商继续说:“将军当年怒到极致,本想连我和父亲一同杀了,是母亲拦着。”
“母亲说,父亲虽凉薄,却是大哥的生父,杀了他,大哥这辈子,就真的没爹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至于我……还什么都不懂。”
“后来呢?”陆临轻声问。
柳商答:“后来,府里的事,全由母亲说了算。将军回了京城,每隔几月,就派人来查府里的事,确保母亲和大哥安好。”
陆临深吸一口气:“二少爷,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柳商摇头:“没什么,这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也痛快些。”
他顿了顿,又道:“我此去京城,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陆临愣了愣:“为何?”
“母亲有将军照拂,府里有父亲打理,我留在这,除了给大哥弹弹琴,也没什么用。”
陆临点头:“也好,京城繁华,或许能让你忘了府里的旧事。”
柳商笑了笑,没再说话,起身告辞。
夜色渐深,陆临转身回屋时,就见红衣少年坐在窗沿,晃着他的大长腿。
陆临问:“柳忆,这些事,你都知道嘛?”
少年答:“我不知道,娘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总说,我只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别的都不用管。”
“那现在知道了,你……恨吗?”
恨周姨娘的狠毒,恨柳老爷的凉薄,恨自己短暂的一生,都在病痛和算计中度过。
少年沉默很久,才开口:“不恨,就是有点气。气她凭什么害我娘,气爹为什么不护着娘,也气自己小时候总生病,让娘天天担心。”
陆临心头一软,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少年的衣角——明明是空的,却好像真的触到了一般。
“柳忆,你娘很爱你。”
“我知道。我也很爱她。”
半月后,柳商启程赴京。
陆临去送了,递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些点心,路上饿了垫垫。此去京城,万事小心。”
柳商接过布包,喉结动了动:“你……也多保重。去了江南,若有机会,我会去找你。”
陆临笑了:“好,我在江南等你,带你吃最好的鱼米,看最美的荷花。”
“好。”
马车驶远,陆临转身回府,刚走到月洞门,就见一抹红影晃过。
“他走了?”少年音带着点小别扭,“哼,走了也好,省得总来送东西,扰我清净。”
陆临挑眉,快步跟上:“怎么,又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他走了,府里的八卦少了很多,不好玩。”
“好好好,不是吃醋,是为了八卦。”
少年突然凑过来,小声问:“你真要带他去看荷花?还吃最好的鱼米?”
“嗯,”陆临点头,“说好了的,自然要算话。”
少年“哦”了一声,撇撇嘴,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柳府愈发安静。
柳老爷终究是耐不住性子,陪着新姨娘和小儿子没几天,就以“打理京中生意”为由,匆匆跑了,把一院子的琐事丢得干干净净。
新姨娘年纪尚小,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半大的姑娘,哪懂怎么照顾襁褓中的孩子?
没几日就手忙脚乱,巴巴地抱着孩子,怯生生地去请教柳夫人。
柳夫人起初还绷着脸,语气淡淡的,不愿多管。
可架不住那孩子软乎乎的,小脸红扑扑的,笑起来时,竟有点像小时候的柳忆。
时间一长,她的心也渐渐软了。
起初只是指点几句,后来干脆把孩子抱到屋里,亲手抱着晃,比亲娘还要上心。
有时陆临去请安,总能看见柳夫人坐在廊下,抱着那孩子哼曲。
阳光洒在她身上,眉眼间少了往日的冷硬,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陆临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忽然觉得,柳夫人眼底的执念,好像淡了些。
那道困了她多年、名为“柳忆”的枷锁,似乎正被这个新生命,轻轻撬开了一道缝。
“娘好像……不那么难过了。”少年站在他身边,望着柳夫人的方向,声音轻轻的。
陆临点头:“孩子是软的,能暖人心。”
少年撅起嘴,走过去,看着那孩子小声嘀咕:“长得还行,就是眼睛比我小,鼻子没我挺,嘴巴也没我红。”
陆临:“……”
自那以后,柳夫人的正院渐渐有了生气。
新姨娘性子软,知道柳夫人是真心疼孩子,便日日抱着孩子过来。
柳夫人的心思,渐渐都放在了小婴孩身上。
她没再频繁叫陆临去“听梦”,也没再追问“忆儿今日说什么了”。
供桌上的香,不知何时换成了沉香,没了曼陀罗的迷劲。
可陆临总会趁没人时,悄悄把香换回来——换那支能让他看见红衣少年的香。
他想听少年絮絮叨叨,“姨娘今天又被小弟弟尿了一身”“厨房张婆子的孙子考上了童生”。
……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转眼,又过了一月。
陆临算着日子,粮食凑够了,灾情也平息了,是时候走了。
他找了个机会,跟柳夫人提了离开的事。
柳夫人愣了愣,没立刻答应,只是抱着孩子,沉默了很久。
“要走了?”她问,“江南……真有那么好?”
“嗯,”陆临点头,“有水,有鱼米,能让音儿好好长大,也能让我……过些安稳日子。”
柳夫人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也好。你本就不属于这里,是我留了你这么久。”
陆临笑了。
他知道,柳夫人会让他离开的。
因为柳夫人从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主母,而是个被思念困住太久的母亲。
离开那日,陆临去了祠堂。
他站在柳忆的牌位前,燃了三炷香。
没再点那迷香,只点了普通的檀香。
“柳忆,我要走了,”他轻声说,“去江南,看荷花,吃鱼米……好好活着。”
檀香燃得很稳,少年没有出现。
走出祠堂时,陆临也没有回头。
马车早已候在门口,陆音站在车旁,见陆临出来,立刻扑了过来:“哥!”
“走吧,”陆临笑着,牵起妹妹的手,上了马车,“咱们去江南。”
马车驶离柳府时,陆临掀开车帘,往后望了一眼。
柳府的红墙高宅,渐渐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里。
这场由曼陀罗和执念编织的梦,终是醒了。
可那个穿红袍、爱听八卦、会吃醋的少年,却真真切切地,陪他熬过了最荒唐的日子。
或许,柳忆从未真正出现过。
或许,那抹红影,只是他的心魔,是他的念想。
但那又如何?
他记得就好。
马车一路向南,奔向那个有水、有花、有鱼米的江南。
陆临勾了勾唇,轻轻放下车帘。
再见了,柳府。
再见了,柳忆。
他摸出怀里私自带走的《八卦录》,慢慢翻着。
翻到最后,是一行小字:「狗没被卖,掌柜的给它拴了铁链,后来生了五只小狗,跟它一样凶。」
这字,其实不是柳忆补写的。
是他幻觉最盛时,仿着柳忆的笔迹,一笔一划添上去的。
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无奈失笑,随手掀开下一页,指尖却猛地顿住——
新一页的空白处,孤零零落着三个字。
既不是柳忆儿时那软乎乎、歪扭扭的字体,也不是他后来仿写、刻意放缓的字迹。
而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笔锋——凌厉、利落,带着股藏不住的锋芒。
三个字,力透纸背。
「江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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