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不是爱茶之人,但是谢濯是,再不懂的东西也是有家学做底子,何况沈姜的理论其实很正确,自小看着谢濯煮茶,这些怎么能和谢濯比?都是不入流的手法,动作怎么都带着刻意。
“谢弟觉得谁有可能夺冠?”
“总不能是于含光。”沈姜先行抢答,抽闲看了一眼谢云,“人家表现得还不明显?大抵是一个也没看上。”
沈诤被亲妹妹噎了一下:“你倒是又懂了。我却觉着那于家郎君比那些人都出色些。”
沈姜表现出极大的不满意,嫌弃之意都压不下去:“俗不可耐。”
沈诤不懂,沈诤大为震撼,他也是学画的,就是不懂茶道,怎么就得了这么一个评价。
谢云听懂了,但是不想说。这沈家小姐口中说的哪是什么茶道,说的是品格,投机取巧之人的技巧再怎么熟练,那也是先天残疾,若是这样都能拿到冠军,那这茶道,这清风楼斗茶实在没有意思。
“沈兄,我于茶道一窍不通,我说的话可做不了数。”
热茶只取三碗,审评人一一尝过,最后是于含光得了个上品评价。沈诤却想着,完了,这次父亲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沈兄,你说褚六郎在此坐镇,怎么不见出来评价一词?这上品评价被于郎君拿走,沈小姐怕是要郁结于心。”
沈诤听此,反而不在意:“你不了解她,自小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
话未说完,身子都要探出栏杆外的沈姜忽地出声:“我不服!你们这评的不合理。”
“若是能忍下去真是有鬼了。”沈诤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完,起身,走出雅间,站在稍微突出来的一块平台上,“各位,我是吴郡沈家四公子,名诤,觉得这结果并不合理。”
接话的并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评审,反而是三楼的房间走出来一位白衣少年郎:“不合理在何处呢?”
褚尧,褚景行。
沈诤哪里知道自家妹妹是怎么想的,只是站出来给沈姜当枪头罢了。
沈姜在雅间内,不吐不快:“那于含光是取巧来的雪水,是也不是?”
听见是先前提出反对的那道女声,下面的小声议论变多,知道这是沈家的小姐,借了自己哥哥的口表达观点,不免有些轻视,轮不到于含光自己开口辩驳,这世上蠢人最多,学着沈姜的样子说:“那这被褚六郎亲口承认可以作为斗茶用水,是也不是?”
听此,众人一阵哄笑,那人见自己被这么多人支持,知道吴郡沈氏和晋安于氏是竞争关系,此时若能辱上两句,岂不是得了于家郎君的欢心:“嘿呀,小丫头片子也茶道吗?不若回家做女红吧,爷爷我娶你回家。”
头脑简单的小明听了此句都晓得不妥,心里暗骂:“蠢货。”
实际上,台上的于含光拳头都握紧了,不知道是哪个狗腿子能说出这种话,他于家和沈家不对付,那也是朝堂的事,是父辈的事,是摆在台面上的,平白辱骂世家女子,结的就是私仇。他不过是想在褚六郎面前刷一下存在感,无论是对规则的试探取巧还是茶艺表演,那都是次要的,名次根本不重要,关键是要让褚六郎知道,于氏有这么一个人。
于含光连忙开口致歉,竟比沈诤即将脱口而出的斥责还要快些:“谁人不知道吴郡沈家的姑娘于茶道最精,能得一次指导是我于某的荣幸。你这人不识礼数,在这里胡叫乱吠,无缘无故破坏我们沈于两家的情分,是何居心?”
于含光的话把沈诤的话堵了回去,一句话什么都让他说了,再发作也没有意思,反而显得自己不体面,只能阴阳怪气一句:“我倒是不知道于家的拥啻里还有这种巧言善辩的能人。”
于含光听出来这是在骂于家是非不分,只是那人先是站在于含光立场解释了一句,他也不好反驳,一句也不接,偏头记住了那人的脸,不知是哪个小世家的,说话没有分寸。
沈姜不是能受这种委屈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待到沈诤和于含光的口头官司打过,才继续开口:“他只是被允许使用这水,因为这是规则的模糊不清,但是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因为仁义的范围模糊就去做小人行径的,只有小人才想法设法的寻找漏洞,这种小人行经已经有违茶道,又怎么能评出上品?”
沈姜骂的很不客气,指着于含光的鼻子骂他是一个小人,在追求清高的现在,这无疑就是从人格上进行了最高的批判。于含光是想在褚家六郎那里留下印象,却不能是这种印象,他可以是有点小聪明的人,但不能是品格有缺的小人。
“先贤有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讲,君子好争,我不过是想要赢得胜利,其他人只是没有想到这个方法,如果想到了,难道不会去做吗?既然没有违反规则,怎么能说我这茶不算上品?”
“君子无间食之间违仁,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又怎么会在这种方面取巧去获得虚假的胜利呢?我承认你的煮茶手法一流是其他人所不及,但是手法是茶道最表层的评判准则,世人追求高洁,又怎么会选择这种仅有手法的茶算作上品呢?”
于含光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是这场简易的辩论已经决出上下,故而褚尧开口定下结果:“于家郎君在茶道上的造诣颇深,就算遵守规则也不会居于人下,却因好胜心选择取巧,实则已经落了下风,这是人心的贪婪。我之前判定于家郎君不曾违反规则,真是在助长这种气焰,实在不是君子之道。今日听了沈小姐一席话才明白,自愧不如,我褚尧钻研茶道却比不上沈小姐,仗着年长,多说几句,这于郎君的茶应当为中上之品。”
褚六郎的父亲是褚澹,这话说的是自谦,大家都卖人家这个面子,这事就这么定了,只是这于家郎君和沈家姑娘的事明日可都要被人听闻,算是成了笑谈,也许哪次清谈聚会,就是辩论的主题了。
斗茶会告一段落,于含光也是在褚六郎那里刷足了存在感,沈家兄妹也算度过了一次比较完美的一天,唯独那位出头的蠢人,今晚就要离开这洛川城了。
“谢小弟,今日也算有缘,若有事可到平康坊沈宅寻我,退之这便告辞了。”
谢云也道别:“沈兄的画作在临川也有耳闻,若是得闲,必上门叨扰。”
“都是客气话,说不得就再也不见了。”沈姜说话向来随意,半分客套都没有,沈诤都后悔死了,小祖宗,那是洛川谢氏嫡孙,人家可跟我们不是一个量级的,不见就不见,见了才是有鬼,这样说话也不怕得罪人。
“怎么会,怎么会,父亲极爱茶道,奈何我是个不开窍的,以后怕是要多多上门请教。”谢云这话说的体面,自此沈姜才算是一点点的满意吧。
送走沈家兄妹,那边清风楼的小厮就等着了:“小郎君,我家爷等着您呢。”
知道是褚尧,谢云也不推辞,吩咐匡同回了好味楼,然后转头跟着小厮上了三楼,未曾等着开门:“景行兄!”
“来福。”
褚尧跪在蒲团上,茶已经煮好,等着谢云入座。
谢云脱了鞋入座,取了一杯茶,先是闻了闻,然后入口:“怪不得你允了那于含光,你这水怕也是梅花上的雪,就是这茶,每年你们褚家都没有几两,拿出来招待我,真不怕糟蹋了。”
褚尧是褚澹最小的儿子,刚过而立。十年前跟着父亲去往临川建东林书院,是在谢府的一次清谈会上第一次见了谢云,说是清谈,实则是人谢家的择师宴。
这世间文学,褚澹独占一档,之下就是“浮世尘”谢濯。谢濯递了邀请函,褚澹也给几分薄面,本也没有收徒的意向,却想见见这位神童。
那次褚澹携褚尧出席,去得早,在门外听得五岁的谢云和谢濯“吵架”。
“你哪里来的这种小蒲团?”谢濯问。
“李家阿母缝的,可软了。”
“你何苦做这个,我抱着你参会,你身子骨弱,骨头都还软着,天天学大人样子跪着,不怕将来腿长坏了。”
“父亲,今日你说的难得一见的人都要出席了,怎么好没有规矩,我可是让李阿母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做的,我若是被抱着参会,势必被人看轻,性子古怪的,怕是要暗地里骂我竖子,那他们又怎么会展露自己的才华呢?”
谢濯不解:“之前不见你如此殷勤。”
那童音居然透出一股子傲气:“俗人有俗人的待客之道,可是真正的大才一定要认真对待才行。”
“随你吧,不知道哪里养的古板性子。”
他和父亲在外面听得津津有味,褚澹最后还悄悄说:“此子天资在你之上。”褚尧自出生开始就被说是最像褚澹的,只是褚家不乐意宣传,这褚六郎的名声才不显,但是褚澹曾多次亲口点明,他褚尧是最有可能全部继承衣钵的后人,此时见了谢云,竟说出这种话来。
那时褚尧还不明白,这种做法怎么不算一种虚伪,人前人后两个样子,父亲为何就有这么高的评价?
后来因缘际会谢云就读于东林书院,相处久了,褚尧才慢慢品出父亲当时的意思,也逐渐意识到谢云五岁的那句话,什么叫俗人有俗人的待法,但是褚尧无论如何都学不成谢云的样子,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还是做自己最好。
褚尧听了谢云作怪的话,忍不住要笑:“你还不懂茶?那可真是天字一号笑话,不会煮茶的人最会品茶,好茶待好客,这茶,我都要觉得亏待了你,要是回了褚家,怕是要取贡茶才配得上你这嘴。”
那几句有关君子的说法都来自《论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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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君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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