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一处两岸峭壁耸立的狭窄河道,水流明显湍急了许多。
天色近黄昏,暮霭给山林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衣。
“咦?”
趴在船头看风景的江舟忽然直起身,指着右前方河岸边的乱石滩,“那儿是不是趴着个人?”
温别贺闻言,目光锐利地扫过去。
只见乱石丛中,隐约可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还有斑驳的血迹沾染在周围的石头上。
船夫也看到了,有些犹豫地放缓了船速:“公子,这荒山野岭的……”
温别贺尚未开口,原本在舱内静坐的何以歌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顺着江舟指的方向望去。
他视力极佳,清晰地看到那“人”衣衫破损,露出的皮肤上有着不正常的青灰色纹路,尤其是侧对着他们的脸颊处,竟附着几片染血的、柔韧的青色羽毛。
何以歌微微蹙起清隽的眉头,眼中流露出纯粹的疑惑,他转向温别贺和江舟,语气带着医者般的探究:
“此人……是得了何种罕见病症?为何脸颊之处,会生有羽毛?”
江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温别贺眸色也是一沉。
那根本不是什么病症。
那分明是个妖族,看那羽毛特征,极可能是妖界中主司祛病祥瑞的青耕鸟一族。
只是,妖界与人界素有界限,高阶妖族等闲不会踏足人间,更别说如此狼狈地重伤倒在荒郊野岭。
这话却不能对记忆全失、认知停留在凡人层面的何以歌说。
江舟脑子转得飞快,脸上堆起夸张的惊讶:“哎呀!这……这怕是得了什么‘鸟毛癣’吧!对!就是一种怪病,浑身长羽毛,可吓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温别贺使眼色。
温别贺接收到他的信号,面无表情地接话,语气带着惯有的冷硬,试图打消何以歌的念头:“似是疫症,碰不得。绕行。”
然而,何以歌看着那“人”在乱石中微微抽搐的身影,以及那越来越微弱的生机,摇了摇头。
他转身便往船舱走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既是病患,岂能见死不救。靠岸。”
“小歌!”
江舟急了,“万一真是瘟疫怎么办?”
何以歌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家母略通医理,我亦是,自有分寸。”
温别贺看着何以歌坚定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岸上那只垂死的青耕鸟妖,眉头紧锁。他厌恶任何节外生枝,更不愿何以歌接触任何可能与“非人”相关的存在,以免触动未知的禁忌。
但……这是何以歌的决定。
他沉默片刻,对船夫挥了下手:“靠岸。”
船夫不敢违逆,小心地将船只靠向那片乱石滩。
船刚停稳,何以歌便拎着他随身携带的、装有常用草药和布条的小药箱,利落地踏上了岸。
江舟和温别贺对视一眼,只得紧随其后。
走近了,更能看清那“人”的惨状。
确实是一只青耕鸟妖,化形似乎还不完全,脸颊、颈侧和手臂外侧都覆盖着柔软的青色羽毛,此刻多处羽毛被血污黏连在一起,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际,散发着淡淡的妖气与死气。
何以歌蹲下身,丝毫不在意那可能被视为“病症”的羽毛和异状,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鸟妖的颈侧,探查脉搏。他的动作专业而冷静,眼神专注,仿佛眼前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伤者,而非异类。
“伤得很重,失血过多。”
他迅速判断,打开药箱,取出止血散和金疮药,又对江舟道:“帮忙,扶他起来些。”
江舟看着那明显的妖类特征,头皮有些发麻,但在何以歌清澈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帮忙。
温别贺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山林,以防这鸟妖有同伙或有其他危险。
他的神识早已放开,确认这鸟妖确实是孤身一人,且伤势极重,并非伪装。
何以歌熟练地清理伤口,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青耕鸟妖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善意,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他这‘病症’……倒是奇特。”
何以歌一边包扎,一边再次端详那青色的羽毛,语气依旧带着医者的探究,“脉象也异于常人,浮滑中带着一股……燥烈之气。”
江舟干笑两声,含糊道:“怪病嘛,总、总是不一样的……呵呵……”
温别贺忽然开口,声音冷冽:“此地不宜久留,尽快。”
他感应到远处有几道不弱的气息正在靠近,不知是何物。
何以歌也知荒郊野岭不是久留之地,他迅速处理好最严重的伤口,然后看向温别贺和江舟:“需将他带回船上安置,此地阴寒,于他伤势不利。”
温别贺眉头拧得更紧。
他一点都不想把这来历不明的妖族带上船。
但看着何以歌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他最终还是沉着脸走上前,单手便将那鸟妖扶起,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避开了伤口。
“哥哥既然要救,便依你。”
三人将这昏迷的青耕鸟妖带回船上,安置在舱内一角。
船夫见状,虽有些惴惴,也不敢多问,连忙撑船离岸。
船只再次驶入河道中心,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舱内点起了灯,何以歌坐在鸟妖旁边,时不时探一下他的脉搏,又喂了他一点清水。
江舟凑在温别贺身边,压低声音:“青耕鸟……不好好在妖界待着,跑到人间还伤成这样,肯定有古怪。”
温别贺目光幽深。
船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舱内灯火如豆。
何以歌一直守在昏迷的鸟妖身旁,时不时用沾湿的布巾擦拭对方额间并不存在的汗珠,或是调整一下包扎的绷带。
他的动作始终轻缓而专注,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温别贺坐在对面,江舟则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窗外漆黑的河面,一会儿又瞅瞅那鸟妖脸颊上的羽毛,欲言又止。
约莫过了子时,那一直毫无动静的青耕鸟妖,喉间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覆盖着淡青色羽毛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与人类迥异的、如同琉璃般清澈的淡青色眼眸,此刻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
“哟?”
他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股奇异的、仿佛什么事都不算太糟糕的随性劲儿,“这位……公子,是您救了我?”
他甚至还有力气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因为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龇牙咧嘴。
何以歌对上他那双过于活泛的眼睛,微微一怔。
这“病患”的反应,与他预想的惶恐或感激颇为不同。
他依旧平静地回答:“路过,举手之劳。你感觉如何?”
“感觉?”
鸟妖眨了眨琉璃眸,语气带着点夸张的自嘲,“感觉像被砍成臊子了。”
他试着动了动,立刻倒抽一口冷气,“嘶——看来不是做梦。”
他的目光越过何以歌,落在后面的温别贺和江舟身上,尤其在温别贺那里停顿了一下,琉璃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还附赠了两位……嗯,气势非凡的看护?在下云逍,多谢几位救命之恩了。”
他报上名字,态度自然得仿佛只是路上偶遇打了个招呼。
何以歌点了点头:“云逍。你脉象奇特,伤势中也带着一股异气,可是之前遇到了什么猛兽?或是得了罕见的病症?”
他依旧将那些妖族特征归结为“病症”。
云逍闻言,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无奈和调侃的神情:“猛兽?不提这个。至于病症嘛……”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脸颊上的青色羽毛,动作优雅带着点自恋,“公子觉得我这‘胎记’算不算疑难杂症?”
他这话完美回避了实质问题。
一直沉默的温别贺忽然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云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温别贺抬起眼,目光平淡地扫过来。
云逍立刻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做投降状,语气却依旧带着那股散漫:“好好好,伤患要有伤患的自觉,我懂。”
他甚至还模仿了一下温别贺刚才放茶杯时那冷淡的神情,虽然学得不太像,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江舟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何以歌看着云逍这番作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觉得这“病患”言行跳脱,不似寻常人,但医者本能让他还是说道:“你伤势未稳,需静养。”
“谨遵医嘱。”
云逍从善如流,立刻躺好,闭上眼睛,但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受伤昏迷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温别贺看着瞬间“乖巧”下来的云逍,又看看一脸淡然、似乎完全没被对方跳脱性格影响的何以歌,眸色深了深。
这个叫云逍的鸟妖,看似随性不羁,实则聪明得很,知道在什么场合下该说什么做什么,插科打诨只是为了更好地掩饰真实意图和身份。
“哥哥,”温别贺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前方快到歇脚处。”
何以歌看向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他需人照料。”
温别贺与他对视,片刻后,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云逍耳朵竖的高高的,听到何以歌坚持留下他,那带着笑意的嘴角又弯了弯。
舱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云逍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妖力正在缓慢运转,修复着沉重的伤势,同时,脑子里也在飞速思考着——这三个气质迥异的人,尤其是那个冷冰冰的玄衣男子和这个清冷如仙却心善的白衣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们要去哪里?
自己这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我还有要紧事不能耽搁啊……
[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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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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