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从未忘记你的容貌

琅玕阁顶层的回廊幽静,将楼下隐隐传来的喧嚣隔开了一层。

何以歌整理好衣冠,确保周身再无一丝褶皱,最后,他将一条三指宽的素白绸带轻轻覆于眼上,在脑后系好。

绸带遮住了他最为动人的眉眼,只露出挺拔的鼻梁、淡色的唇和线条清隽的下颌,反而更添了一种引人探究的神秘。

他推门而出,周身气息清冷,仿佛与这阁中的浮华脂粉气格格不入。

甫一出门,便见一人斜倚在通往楼下的雕花木梯扶手上,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即便只能看见小半张脸,来人也知道这定是何以歌无疑。

那人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锦袍,衣襟袖口绣着缠枝莲纹,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飞扬,正是何以歌在这红尘浊世中,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江舟。

江舟见他出来,眼睛一亮,站直了身子,语调轻快地上前招呼:“清乐君,早安呐~”

他这声问候带着戏谑,因知何以歌不喜这些虚名,偏要拿来打趣。

何以歌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多言,径直走向楼梯,准备下楼。

江舟却不以为意,三两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侧着头,目光在他覆眼的绸带上转了一圈,语气带着几分促狭:“话说回来,这几日……怎的总不见那位一掷万金,有幸能见你全貌的黑衣贵客来呢?”

他刻意在“有幸能见你全貌”上加重了语气,“往常这个时辰,他早该坐在你的雅间里,雷打不动地品酒听琴了。莫不是……看了一次觉得不够本,攒钱准备再看一回?”

琅玕阁的规矩,想见清乐君何以歌抚琴已是不易,需得重金相求。

而若想看他取下覆眼绸带的完整容貌,更是天价。

奇就奇在,无论谁花了这冤枉钱,见过之后,无论当时如何惊艳,转头便再也记不清他具体的眉眼容貌,仿佛记忆中自动蒙上了一层迷雾,连最顶尖的画师,在见过他真容后立刻提笔,脑中也是一片空白,无从下笔。

阁里的“妈妈”正是利用了这桩奇事,将“一睹清乐君真容”做成了琅玕阁最炙手可热、也最是缥缈的一场豪赌。

何以歌脚步未停,对江舟的打趣充耳不闻。

白色绸带遮蔽了他的视线,却似乎让他对其他感官更为敏锐,他精准地避开楼梯的转角,步履从容。

只是在江舟再次提及“黑衣”时,他淡色的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他依旧沉默着,拾级而下。

江舟看着他被绸带遮去大半容颜却依旧风姿清绝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小声嘀咕:“得,又白问。” 却也识趣地不再多言。

而何以歌,在白色绸带营造出的微暗视野里,楼下喧嚣的人声如同隔着一层水波传来。

今年的上元节似乎比往年更为热闹,长街之上人潮如织,各式精巧花灯将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昼。

琅玕阁作为城中风雅之地,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盛事。

阁内早已装饰一新,琉璃盏、明珠灯悬挂四处,流光溢彩。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与酒菜香气,交织着宾客们的谈笑风生。

今日琅玕阁立了个新规矩:魁首清乐君何以歌,将于大堂中央的高台之上,为所有来宾抚琴一曲,分文不取。

此消息一出,琅玕阁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不仅是为了那千金难求的琴音,更是为了能一睹那位神秘魁首的风采——即便他依旧覆着那条标志性的素白绸带。

何以歌端坐于高台中央的琴案后,一身白衣在璀璨灯火下更显清寂。

绸带遮眼,将他与台下那些灼热、好奇、痴迷的目光隔开,他微微垂首,指尖轻抚过琴弦,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铮……”

第一个音符跃出,如同清泉滴落玉石,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喧嚣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唯有那泠泠琴音,时而如幽涧鸟鸣,时而如雪落松枝,勾勒出一幅超然物外的山水画卷。

众人如痴如醉,目光胶着在那白衣覆眼的乐师身上,虽不见其目,但那通身的气度,那精准拨动心弦的指尖,已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

寂静之后,是轰然的喝彩与赞叹。

这时,阁中主事妈妈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台,声音甜腻而富有煽动性:“诸位贵客,清乐君的仙音可还入耳?想必大家也都好奇,咱们清乐君这绸带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天人姿容吧?”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阵阵骚动。

无数目光变得更加炽热,紧紧盯着何以歌,仿佛想穿透那层薄薄的绸带。

妈妈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继续道:“今日上元佳节,图个喜庆!若有哪位贵客愿博佳人一笑,掷千金,便可请清乐君移步雅室,单独为您……取下绸带,一睹真容!”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议论纷纷,有惊叹于这价格的,也有好奇那传说中“无法被记住的容貌”究竟是何等模样。

银钱碰撞声、竞价声开始响起,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何以歌依旧静坐台上,对身周的火热竞价漠不关心。

他像一尊被供奉在喧嚣中心的玉像,清冷,疏离,仿佛这一切的追捧与争夺,都与他毫无干系。

琴音落定,余韵却仍在梁间缠绕,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动着每个人的心魄。

大堂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众人仍沉浸在方才那超脱尘世的意境中,半晌,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赞叹。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不愧是清乐君!”

“若能日日听得此音,便是减寿十年也甘愿!”

“我出一千五百金!”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率先喊道。

“两千!”

“两千五百金!”

竞价声此起彼伏,银钱仿佛成了最不值钱的数字。

场面一时热闹得近乎混乱。

江舟挤在人群边缘,看着台上那抹孤绝的白影,又瞥了一眼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豪客,摇了摇头,低声自语:“真是……一群俗人。”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五千金。”

众人哗然,循声望去,只见开口者是一个身着暗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面容苍白俊美,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稠感,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有人认出,这是城中颇有势力的皇商之子,姓柳,行事向来乖张。

这个价格显然镇住了大部分竞争者。

云娘眼睛一亮,正欲敲定。

“一万金。”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大堂入口处传来。

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质感,瞬间让整个喧闹的大堂安静了下来。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一道玄色身影逆着门外璀璨的灯火,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容颜俊美近乎妖异,却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意。正是许久未见的温别贺。

他一步步走来,人群不由自主地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高台上那道白色的身影,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那出价五千金的柳姓男子,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柳公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冷哼一声:“一万一千金!”

温别贺甚至未曾看他一眼,只淡淡开口,如同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三万金。”

三万金,这足以买下小半座琅玕阁。

柳公子的脸由白转青,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在温别贺那无形却骇人的气场下,悻悻地坐了回去,没敢再开口。

温别贺径直走到台前,目光落在何以歌覆眼的绸带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清乐君,请。”

何以歌自温别贺踏入大堂的那一刻起,抚在琴弦上的指尖便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此刻,他缓缓起身,白色衣袂如流云般拂过琴案。

他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在云娘几乎要溢出蜜来的指引下,转身,向着专为“一睹真容”而设的“聆音”雅室走去。温别贺紧随其后。

人群窃窃私语,目光追随着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充满了羡慕、嫉妒与无尽的好奇。

雅室内的布置极尽清雅,熏香袅袅,与外间的浮华截然不同。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何以歌站在窗边,并未转身,声音清冷如旧:“温公子既已付了重金,按照规矩,我可以取下绸带。”

温别贺却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何以歌的背影,那目光深沉如夜,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绪。

他没有要求他取下绸带,也没有如往常般要求听琴。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为何总是它?”

何以歌微微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温别贺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他,目光落在他眼上的白绸:“为何总是戴着它?是怕被人看清,还是……怕看清这红尘?”

他的问题带着一种莫名的尖锐。

何以歌沉默片刻,才淡淡道:“规矩而已。与怕不怕无关。”

“规矩?”

温别贺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不知是在嘲弄这规矩,还是在嘲弄自己。

“那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为睹真容。”

何以歌的回答依旧机械,符合交易的本质。

“不。”

温别贺斩钉截铁地否定。

他靠得更近,近到何以歌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一丝夜寒的凛冽气息。

“我是来问你一句话。”

何以歌终于转过身,虽然眼前被绸带遮蔽,但他似乎能感受到温别贺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目光。

“温公子请问。”

温别贺凝视着那方白绸,仿佛想透过它,直视那双被他掩藏起来的眼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何以歌的心上:

“若我告诉你,我从未忘记过你的样子,无论你是否戴着这劳什子……你待如何?”

雅室内,霎时间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节日喧嚣。

熏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如同此刻骤然紧绷、暗流汹涌的气氛。

[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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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从未忘记你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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