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艇被绳梯垂下,像灰燕号吐出的另一只蛋。
塞尔背着空篓,先一步跨进艇腹,脚底一滑,差点跪——昨夜新刷的桐油还浮在水面。
他扶住座板,慢慢蹲低,让重心沉到龙骨。
动作轻,却还是被随后跳下的船长看见。
“别急着拜,码头还没拜你呢。”
船长笑,把采购清单卷成纸筒,敲他肩。
塞尔没有回嘴,只是去够桨。
桨是拆下的备桨,轻,三个人也划得动。
船长一句:“人去得少,买得少,税也收得少。”
洛比乐得直点头——他最怕排队,人少好钻空子。
船长坐在尾后,单手握一柄长舵桨——
桨叶斜插水里,像把大折刀。
他肩不动,腕子一摆,桨面“沙沙”左右点,艇尾便听话地顺直。
偶尔浪来,他肘部下沉,桨叶顿时变成船的第二舵,轻拨即修正。
那姿势不像划,更像在风里捻线,把方向捻得服服帖帖。
塞尔坐中间,左右各一条短桨。
他背脊弓成平稳的桥,双臂提桨——
桨叶离水时只带一层极薄的水膜,被晨光一照,像从海面揭下两片会发光的绸。
入水时几乎没有声,只有“咕咚”极轻的吞咽,
随即他肩背发力,长臂拉到底,动作慢却长,像把海水一寸寸折向身后。
水纹因此拖得笔直,不炸花,也不乱线,
仿佛他不是在摇桨,而是在给海面纳一条极长的针脚。
洛比占船头,也是双桨。
他个子小,可力气全在腰上,
每划一次,整个人先往前“压”——胸几乎贴到桨杆,
再猛地弹回,桨叶借这股弹劲啪地切入水里,
溅起碎碎的水花,亮晶晶地落到他脚背,
像给艇首铺一串会跑的星。
他节奏比塞尔快半拍,
于是船头成了鼓面,船长是鼓槌,塞尔是拉长的弦
——三股力合在一起,小艇便一弹一弹地往前跃。
偶尔,船长把舵桨轻挑,水滴甩到塞尔颈后,
塞尔被凉得一缩,慢半拍抬手去抹;
洛比在前头看见,便故意加大水花,
让水星子也溅向船长,
三人于是无声地打起水仗。
小艇离开船腹阴影,阳光啪地打下来,像一盆热水浇在头顶。
塞尔眯眼,黑睫上挂着细小的金点。
船长坐在艇尾,一只脚踩在舷边,另一只脚搭在篓子上,脚尖打拍子。
他心情好,嘴里哼跑调的小曲,调子是从玛琳那听来的,歌词却自己编:
“风浪大,价更高,
为了酸橙,冲呀——”
跑调得太狠,惊飞一群海鸟,鸟影掠过小艇,像黑线缝在蓝布上。
海面平静,像有人把蓝绸子熨平了铺到天际。
可塞尔知道,它随时会起皱。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因常年握绳而粗,掌心却干净,没沾桐油。
他悄悄把手指浸到海水里,让盐渗进甲缝,熟悉的感觉顺着皮肤爬上来,像老朋友拍肩。
离船越远,他越安静,仿佛把声音留在柜格里忘了带。
船长侧头看他,目光像量尺,默默记下他睫毛上抖动的金点,没说话,只把手边的草帽扣到塞尔头上。
帽檐大,直接遮到塞尔鼻梁,世界瞬间暗了一度。
塞尔抬手扶帽,指尖碰到帽檐内侧的绣字
——『灰燕号·不掉头』
线头已磨起毛,像被无数次摩挲。
他把帽檐往下压,盖住半张脸,也盖住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
小艇在晨光里左扭右摆,像一条刚醒的鱼,伸个懒腰,才继续往前游。
码头渐近。
先是味道:烟火、铁锈、生石灰、烤面包,混成一股比海风更复杂的鼻息。
再是声音:铁链砸甲板、车轮碾青石、小贩拉长嗓子——
“酸橙,新到的酸橙——不甜不要钱!”
最后是颜色:
褐帆、白帆、红帆,像被随意打翻的颜料盘;
灰燕号的小灰影,在这一片斑斓里显得单薄,却倔倔地贴在水面,像一块不肯被染色的旧布。
小艇靠上栈桥,洛比先把缆绳抛上去,再回头冲塞尔挤眼:
“陆地不会动,但你可能会晃,抓牢。”
塞尔点头,手却先抓住缆绳,绳纤维磨进掌心,熟悉的疼,比甲板更可靠。
他起身,左脚踩到艇边,右脚却迟疑——
像怕踩碎什么,又像怕自己被碎。
船长在后,伸手托他肘,掌心温度透过布衣渗进来:
“慢点,地又不会跑。”
声音低,带着笑,却也让塞尔耳根微热。
他吸一口气,把重量往前送——
脚底触到木板栈桥,桥板立刻回赠他一阵细微的、陌生的颤。
没有浪,却在晃。
他膝盖软了一下,肩膀撞进船长怀里,像撞上一块被太阳晒暖的岩。
船长没嘲笑,只顺势把他扶正,手从他肘滑到腕,再滑到掌心,把缆绳末端塞进他指缝:
“先系好自己,再系世界。”
塞尔低头,默默把绳在手腕绕一圈,打结——死结,和鞋带一样。
再抬头时,栈桥已静止,像被他绑住了。
他呼出一口长气,雾一样散在晨光里。
第一步,迈得小心,像在冰面试厚薄。
第二步,稍快,却踩到一颗小石子,脚心生疼,他皱眉,把疼咽下去。
第三步,习惯追上来,肩背挺直,步伐稳了,像把海浪折进骨头里,随身携带。
洛比在旁观望了一会,放下心来,把艇系好,跳上桩子,像只守窝的鸥:“你俩逛,我留守,顺便补桨漆。”
船长扔给他半包饼干:“别偷吃存货,回来要你原数报账。”
洛比敬礼,手指沾漆,在额头留一道白爪印——算答应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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