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二层没有钟,时间靠排风扇转一圈两秒来算。
纪觉数到第一千零七圈,手里的锯条正好走完最后一齿。
储物间门合上,黑色外卖箱被重新贴上“易碎”标签,
箱角不再滴血——血已经流进地漏,和6栋的下水并在一起。
他摘下手套,扔进专用袋,掌心只剩茉莉与铁锈的混合味,
像刚拆封的新刀,又像谁洗过的旧床单。
走廊尽头的感应灯只亮到一半,
为了省电,或者为了省真相。
纪觉贴着墙根走,鞋底胶纹反向安装,留不下进退方向。
路过6栋管道井时,他侧头——
那里面传出低频嗡鸣,像另一台洗碗机正在烘干。
他没停步,7栋的电梯井在斜对面,50米,一分钟足够。
沈予臻站在7栋B2最里间,门楣用A4纸打印:
【失眠门诊 临时夜诊 预约制】
纸角卷翘,被冷气吹得微微颤,像怯场的病人。
诊疗台上只有一台便携裂隙灯、一副遮光片、一部手机。
手机停在短信界面,最新一条是00:35发出的:
“韩小姐,到电梯按*#1101,电梯若卡按12复位。”
此后空白,没有迟到提醒,也没有“抱歉临时加班”。
沈予臻看了一眼腕表——01:17——超过约定27分钟。
他熄灭屏幕,
把“患者缺席”归类为“偶然”,
而不是“猎物脱逃”。
关灯,锁门,盲杖点地,节奏比平常慢0.3秒——
那0.3秒是失落,也是好奇。
他朝外走,途经纪觉的储物间,门缝透出一线暗红,
像有人把夜班月亮夹在两道铁板之间。
沈予臻用杖尖轻敲门槛,声音回馈密度高——
里面没有生命,只有刚被切开的静寂。
他继续向前走,前往7栋电梯厅
——那部老电梯只服务7栋,上限11人,12人必罢工。
负二层比地狱少一层,却更潮湿。
纪觉抵达7栋电梯口,把外卖箱搁在脚边的推车上,箱体贴地那一面发出黏腻的“啵”,像口香糖被拔掉。
他低头,看见一条暗红细线正从箱角溢出,沿着水泥地面的裂缝爬行,速度堪比垂死的老鼠。
指纹按亮上行键,灯圈红得贫血。
门开,轿厢灯管闪两下,像打瞌睡的老头被掐醒。
他拉低帽檐,推车进——箱轮与地面碰撞,声音被地毯吃了一半。
他转身,一只手挡住即将合拢的门——
“滴——”
电梯门滑开,光像手术刀切进来。
指节分明,中指第二指节有针眼,血痂暗红。
沈予臻走进来,盲杖尖端抵住地面,**“嗒”**一声,像给空间按了暂定键。
他站在按钮旁,左手握盲杖,右手悬在“11”键上方,指尖微微反光,停顿0.2秒——
那是他惯用的停顿,给盲文凸起确认。
纪觉舔掉唇边一粒碎肉末,笑得像刚看完烟火:“我也是11楼,谢谢。”
沈予臻“嗯”了一声,按下楼层。
盲杖尖顺势轻点,精准落在那道血线上,像温度计插进病人腋下。
血珠顺着铝合金杖身爬升 0.8 秒,被他悄然转腕,藏进袖口的吸水纸。
电梯门合拢,镜面不锈钢里映出两个男人:
两人相距70厘米,
一个戴墨镜,斯文冷淡,一身干净却带着血痂;
一个穿外卖制服,胸前logo被血泡得皱起,一身血味却外表干净。
空气里同时弥漫三种味道——铁锈、消毒水、以及纪觉身上压不住的甜腻肾上腺素。
沈予臻没抬头,墨镜映出轿厢顶灯,也映出纪觉帽檐阴影。
灯圈熄灭,电梯上升。
钢缆咳嗽,四壁广告纸沙沙作响。
沉默像第三个人,站在中间,屏住呼吸。
先开口的是沈予臻。
“也是夜班?”
声音低而温润,像刚化开的0℃水。
纪觉侧头,从对方镜片中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像被钳在手术灯与不锈钢托盘之间。
“嗯,快递。”
他抬了抬手里的箱底,“易碎”标签正对沈予臻。
沈予臻鼻尖微动,茉莉香混着铁锈,比例1:3——
铁锈过量,茉莉只是掩饰。
他笑,嘴角弧度礼貌,却不到眼:
“辛苦了,双十一?”
“全年无休。”
纪觉回笑,虎牙在灯下闪一下,像刀片弹出。
电梯数字跳:B2→3→5……
两人都没再按别的楼层,
默认彼此同路,也默认彼此说谎。
到7楼,灯管突然闪灭,
轿厢陷入短暂漆黑,只剩手机信号格透出的幽绿。
纪觉左肩微沉——那是准备动手的前摇;
沈予臻盲杖前移2厘米——杖尖抵住纪觉鞋尖,像给猎物画定位点。
黑暗持续3.2秒,
足够让一个人想到一百种死法,
也足够让两个人同时确认:
“对方不是平民。”
灯亮,7楼按钮无人按下,
电梯继续爬,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是空气里多了一条隐形刻度:
谁先眨眼,谁先剖开谁。
11楼到了。
门开,走廊感应灯失效,最后一盏灯在尽头晃,像被吊死的月亮。
沈予臻先迈步,盲杖点在门槛,发出
“嗒”——
像给黑夜打节拍。
纪觉随后,箱轮滚过门槛,橡胶与地面摩擦,声音被地毯再次吞没。
两人背对背,
一个朝1101,一个朝1102,
中间只隔一堵18厘米的承重墙。
同时掏钥匙,同时插入锁芯,同时转动——
“咔哒”声重叠,像同一颗心脏被掰成两半。
进门瞬间,沈予臻侧头,
用仅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快递辛苦,晚安。”
声音落在“晚安”两个字上,像刀片轻轻落回鞘。
纪觉没回头,只抬手,在空气里做了个签收手势:
食指弯曲,往下一划——
那是他对自己的暗号:
“已送达,待拆。”
两扇门同时合上,
走廊灯闪两下,熄灭。
墙那头,
一台洗碗机开始烘干,
另一台冰箱开始降温——
血与消毒水,
在同一根排水管里,
终于,正式见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