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现代都市微恐世界 1

最后一班地铁把韩琴吐在站口,像吐出一枚嚼尽的口香糖。

她抬头,天空是停电的游泳池,乌云低得能碰碎路灯。

韩琴踩着碎玻璃,心里骂客户第八十八次改图。

手机电量7%,她仍点开搜索栏,输入:

“长期熬夜 幻听 入睡困难门诊”

前两条是三甲医院专家号,已满;

第三条弹出一张手写小广告——

“治失眠,一小时见效,夜诊到一点。

沈医生 135×××0371”

照片背景是她家小区公告栏,时间戳显示昨晚23:46。

她鬼使神差拨过去,只响一声就接。

男声温和:“今晚有空,1点前到安心家园7栋B2储物间,门禁按*#1101。”

韩琴没多想,正好方便,约定00:50见面;

挂断后,她把预约短信顺手滑进敬业签,锁屏。

——屏幕黑前最后一帧,是通话记录最上方那行绿色“沈医生”。

公司到出租屋要穿过一条废弃待拆的巷子——

墙皮鼓包、渗水,像老人手臂上的水泡;

路灯只剩一根,灯罩里结着去年的梧桐絮,光一明一暗,频率跟icu的心电仪同步。

她拐进那条小巷,导航上显示这是回家的“捷径”,其实她知道,是“没人走的近路”。

她低头快走,耳机里放着空白的白噪音,却总觉得背后有脚步声。

不是错觉。

巷口的风突然有了第二双脚。

——嚓、嚓、嚓。

不是回音,也不是她换节奏,那声音始终落在她半步之后,像影子穿着鞋。

韩琴不敢回头,只把挎包带往肩上勒紧,皮边割进锁骨,疼得她清醒。

手机电量只剩5%,信号格只有一条灰杠,她把手电筒打开,光柱抖成荧光棒。

她拐了个弯,身后脚步也拐;

她停,对方也停——

世界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了暂停键,只剩她耳膜里的血在鼓。

她加快脚步,几乎小跑。

巷子尽头,是她住的小区——“安心家园”,名字听着像讽刺。

铁栅栏锈得发红,远看像一排牙。

保安室亮着一盏钨丝灯,灯丝嗡嗡,窗玻璃蒙着灰,里面趴着一个打瞌睡的老头——

田大爷,白天爱用收音机听评书,晚上爱用呼噜当bgm。

韩琴刷卡,“嘀——”的金属音划破死寂。

老头猛地抬头,皱纹里夹着眼屎,冲她身后挥手:

“小伙子,今天咋也这么晚?”

韩琴一怔,脚步滞在半空。

身后传来一声笑,低低的,带着点疲惫的熟稔:

“干快递的,可不是嘛。”

嗓音干净,像深夜便利店自动门打开时灌进去的风。

韩琴的余光扫到制服——黑鸭舌帽、灰色工装外套,胸口logo被路灯晃得发白。

她松了口气,脚步慢下来,甚至有点内疚:人家只是同小区的打工人,她刚才还怀疑人家跟踪。

铁门合拢,栅栏“咔哒”落锁,老头重新趴回桌子,呼噜接上断点。

韩琴没回头,却能感觉到帽檐下的视线正贴着她后颈,像湿毛巾。

小区比巷子更破。

绿化带上堆着建筑垃圾,水泥袋鼓出尸袋轮廓;

路灯十盏九黑,唯一亮的那盏灯罩里飞满蛾,影子投在地上像下小雨。

她住在6号楼,倒数第二排,再往后是一片待铲平的平房,没有灯,像被世界剪掉。

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始终保持着同一节拍:

轻、重、轻——

好像左脚鞋底粘了什么东西,也许是胶带,也许是未干的血。

韩琴不敢多想,只把钥匙提前攥在手心,金属齿口抵住掌心,割得发痛。

6号楼门口,感应灯坏了,电梯间黑得能舀一瓢。

她刚踏进去,脚步声停了;灯也配合地闪两下,像老恐怖片开场前的彩条。

“也住这栋?”

男声突然在右后方响起,距离近得能感到耳膜共振。

韩琴猛地回身,手机电筒自动抬起,光圈先抓到一截下巴——

年轻、干净,青色胡茬;再往上,是带笑意的薄唇、挺拔鼻梁,然后一双眼睛。

灯帽阴影盖到瞳孔,却仍看得出弯月形弧度,像白天广告牌里冲你say hi的模特。

她心口莫名松半拍,把电筒往下压:

“嗯,十一楼。”

“真巧。”

男人抬手按电梯,袖口带一点茉莉香,是廉价洗衣粉,却好闻。

“我十二楼,就在你头顶。”他说。

韩琴笑了一下,肌肉记忆式的礼貌,嘴角提上去才发觉自己妆没卸,唇角干裂起皮。

她随口道:

“你也加班啊?”

“嗯,双十一前,快递爆仓。送最后一单,客户住得偏,差点找不到门。”男人叹气,却带着爽朗尾音,“你们也辛苦吧,这么晚。”

“广告狗,改图改到客户说‘感觉不对’。”

两人同时笑,声波在封闭电梯间撞出短暂回音,像谁偷偷踩了一下钢琴踏板。

感应灯被笑声激活,亮起橘黄,灯泡里飞虫乱撞——

光影在男人侧脸扫过,短短一秒,韩琴竟想到“俊朗”这个词。

她低头,看见自己鞋尖污迹,忽然有点懊恼:

今天穿的是旧西装,皱得像腌菜;

而对方制服整洁,拉链拉到顶,像刚拆封的新品。

“叮——”

老电梯拖着铁链上来,门开时发出咳嗽般的咔咔声。

男人抬手挡门,掌心朝内,示意她先进。

韩琴道谢,擦肩时闻到对方衣领的茉莉香混着一点汗味,像夏天晒干的床单。

轿厢内壁贴满小广告:通下水道、收旧家电、治疗灰指甲。

灯管闪两下,稳住,照得人脸色发青。

她按“11”,男人按“12”,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却有点发黄,像长期浸泡在什么液体里。

电梯门合拢,钢缆抖动,像老人起身时膝盖里的碎响。

“这电梯常坏,你小心。”

韩琴好心提醒。

“嗯,知道。”男人笑,

“我每天都在它肚子里爬来爬去。”

一句“肚子”,让韩琴莫名想到巨兽进食,胃壁蠕动,把活人慢慢送往高处。

她甩甩头,把胡思乱想扔出脑海。

电梯缓缓上升,铁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是某种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味道,像医院。

“平时怎么称呼?”男人突然问。

“啊……小韩。”

她答得含糊,客户同事都这么叫。

“小韩。”

他重复,舌尖轻弹,像把两个字在齿间剥开糖衣。

电梯里短暂沉默,只有钢缆摩擦声。

楼层数字跳动:6、7、8……

韩琴盯着红色 LED,余光却瞥见男人抬手,似乎想摘帽子。

帽檐上抬一寸,光线落到眼睛——

那是一瞬间的事,她却捕捉到异样:

瞳孔边缘太亮,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支冷焰火。

“怎么了?”男人侧头。

“没事。”

她赶紧移开视线,心跳莫名快半拍。

9、10……

电梯发出“咔”一声,晃了晃,像被什么卡住。

韩琴身体前倾,肩膀撞到男人胸口,茉莉香扑面而来。

“小心。”

他扶住她手臂,掌心干燥,温度比常人低。

接触点像被冰过的刀背贴了一下,她道谢,往旁挪半步。

11 楼到了。

门开,昏暗走廊扑进来,感应灯失效,只剩电梯顶灯给她勾一条出路。

韩琴迈步出去,心里还在懊恼:

没问名字,没加微信,下次遇到不知什么时候。

她回头,想挥手,却见男人仍站在轿厢里,手指按着“开门”键,帽檐重新压低。

“晚安,小韩。”他说。

韩琴笑,转身,掏钥匙。

就在她背对电梯的刹那——

“韩琴。”

第二声,声音低半度,像谁把刀刃贴在耳背。

她下意识想要回头,同时升起疑惑: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他全名?

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掌心贴着一块浸了□□的纱布。

“唔——!”

她挣扎,指甲抓到他手腕,摸到一条凸起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疤。

那疤在她指腹下裂开,渗出血珠——

像第二张嘴,在笑。

LED 顶灯在他脸上打出阴阳界——

一半是阳光帅气的快递男孩,

一半是瞳孔里旋转的猩红漩涡。

他贴近她耳边,声音温柔得像情人:

“你忘啦?

你快递上的名字,我念了三遍。”

电梯门在两人背后合拢,发出温柔“咔哒”。

轿厢空荡,楼层键亮着“12”,

却再没有人出去。

而她的手机,一直停在电梯里,屏幕亮着,停留在一条未发出的短信:

【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收信人:沈医生

老电梯开始下降,钢缆回弹声像远雷。

轿厢四壁贴满小广告,其中一张被人用红笔圈起:

“治疗失眠,快速见效,

联系人:沈先生 135××××0371”

红圈下方,新添一行潦草小字——

“今晚不用治了。”

电梯降到负二层,停住,门开。

黑暗像一张铺平的塑料膜,等人把它罩在谁脸上。

轿厢灯闪两下,熄灭。

最后一幕,是那只被韩琴抓伤的手——

指节分明,沾着她和自己的血,

他把掉落的帽子重新戴好,

帽檐下,声音轻得像情人间互诉晚安:

“您的快递,已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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