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宵向来不是主动的人，从小到大，第一个朋友，第一个爱人，都是对方先主动靠近，她才给予自己的反馈。
人际关系随着升学不断更迭，起初即便换到新的环境，原先的朋友也会主动联系她，等后来渐行渐远，祝宵鼓起勇气联系别人，总会发现对方已经有了更好的朋友。
她不选择争抢，也觉得无可指摘。
成长有那么多个阶段，每一段路上都会有“最好”，却并不能保证每一个最好都能陪着继续走到下一段，还能成为彼此下一阶段的最好。
几乎是无解的问题，所以她选择随缘。
同沈令章之间也是一样。
与他相处，如同那年独自购买一张前往父亲城市的车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乘上去，并且祈祷最好能立刻到达，这样她就好以最快的速度给爸爸展示书包里整齐叠好的满分卷，等绿皮火车缓缓停在面前，她却捏着车票犹豫。
听说爸爸有了新的孩子，是个弟弟。爸爸可能并不期待自己的到来，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关心她的学业生活，从那边打来电话的频率已经大大减少，而妈妈在更加使劲地赚钱，更加使劲地爱她。
祝宵捏了捏书包带，跑出月台，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将收进书包里的行李都取出，然后蒸上饭。
她长大了，不再渴望来自父亲的爱，祝沛龄给她的足够多，足够补足缺失的那一份，但阴雨连绵，身上的边边角角不可避免地被沾湿。
如今手里也握着一张通往沈令章的车票，她依然想乘上这辆列车，甚至列车会主动在面前停下，但总还是犹疑。
他会想看自己的卷子吗？她性格如此，得到的分数可能并不特别漂亮。
再之后呢？
爱情究竟有什么不同，她得到过又失去的多了，世界上究竟有什么爱能与母爱相仿，让她不会考虑失去的可能。
这夜她梦见自己回到那个月台，返程时列车被遥遥抛在身后，她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走着，包里装两身衣服、两个面包、几张卷子，还有满满当当的假期作业。
走着走着，却进入一片迷幻森林，她见到一丛蘑菇。
那么多小伞，只有一棵最漂亮，泛着晶莹的绿色，干净又充满诱惑。心里明明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毒蘑菇，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地走近。
当然还是吃下了，没来得及感到痛苦，下一秒就醒来。
凌晨五点，房间空空荡荡，那股余香似有若无环绕身边。
祝宵眨了眨眼，违反生物钟地提前起床。
周末结束了。
*
忙于工作时会忘掉许多事，等一回过神，周围的圣诞气息已经很浓厚。
廖滢往工作室搬来一株圣诞树，她跟祝宵说打算在平安夜当天往树下放礼物，让大家抽盲盒。
祝宵欣然同意，两人提前密谋，选了许多小礼品。
一大早就被火速挑选一空，大家中午一起吃了点东西，晚上则各自安排。
廖滢新交的男友在一家公关公司当主管，现在还在加班，她便自行载着一后备箱的花去接他。
廖滢某种程度上和季婧有些像，她们都是很热烈的人，但廖滢对爱总是要更主动些，她信奉爱或不爱的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所以可以送花的不止是男人。
祝宵没有约会，唐欢前阵子刚和男友分手，刚好年底工作繁忙，索性将自己投入工作。节日气氛浓厚，两人约着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廖滢对没有加入很遗憾，表示之后一定补上，因为电影是祝宵之前还在动画电影公司时参与过的项目。
商场焕新得也十分喜庆，不知何时圣诞气氛在国内盛行起来，大家似乎都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满目的红色绿色，祝宵跟一个圣诞爷爷装的人偶拥抱过，再看到擦肩的每个人都轻松地笑，自己也轻快起来。
两个人选择吃火锅，红油翻滚发人食欲，唐欢可能是被辣得眼泛泪花，祝宵给她递纸，她边擦眼睛边说：“说觉得我不爱他了就要分手，怎么可以这么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背着我回去相亲，跟一个体制内的女生在一起以后转头把我踹了，还把责任都归在我身上。我都知道！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祝宵思考要怎么安慰才能安慰到点上，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唐欢已经一拍桌子：“狗屁校园恋情，他死了！”
祝宵认真地点头：“对，他死了。”
饭后去看电影，唐欢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常。
她平素表现得很坚强，工作能力也强，进工作室一直在祝宵手底下，祝宵看她有时像在看一个妹妹。
祝宵经常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些女孩子都很有生命力，好像无论遇到什么，总能很快满血复活，然后充满希望和干劲地去迎接下一个明天。
她望着她们，似乎也总能获得很多力量。
*
她们去看的电影叫《谪仙人》，讲一个仙人经反派诬陷后被打入凡间，又重上天庭的故事。是三维动画，祝宵在组时起先只做一些简单的建模工作，像是比较基础的物体和场景，到后来才接触人物建模。
这不是一段非常愉快的工作经历，因此看到一些熟悉的出自自己之手的画面时，祝宵有些恍惚。
单论工作，除了朝九晚十二是家常便饭，其他都好，亲手创造一个世界，哪怕只是世界的边角，都容易令人非常有成就感。如果没有辛云朗这样的上级，这份工作她或许能干得更久。
散场后唐欢去洗手间，祝宵在出口等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转头看过去，一个女孩快步奔到面前，扬起的黑发像一团在镜头前模糊的黑线球。
“祝老师！真的是你！”女孩怕祝宵认不出来，指指自己，“我呀，叶子芹！”
祝宵当然认出她，微讶：“小芹，你回国了？”
“对呀对呀！有一阵子了！最近忙得团团转，都没来得及去找你玩！”
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什么，告诉祝宵这个好消息：“我要开画展啦！元旦开幕，你一定要来！”
祝宵没打算在这个假期回南城，她想了想，应下邀约。
叶子芹特别高兴，她集训时最不听话，那时觉得一切都比画画和考试新鲜，逃课是常事，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祝宵只是一个兼职助教，就那么负责地盯着她，不止一次在酒吧门口给她逮回来，有一回非常认真地跟她说，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它会离你而去。
那一瞬间当然有所触动，但改变不了她，她真正做出改变是因为老爸给她的卡停了……
这不妨碍叶子芹十分喜欢祝宵，那么多老师里，就她最符合自己的审美，也对她最好。
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叶子芹看看祝宵，忍不住上前拥抱一下，说约定好了哦，一定要来哦。
祝宵含着笑：“知道，一定来。”
约定好之后叶子芹显然更快乐，问祝宵要了地址，回头给她寄邀请函，祝宵给她发过去。
叶子芹是自己一个人来，接下来还有局要去赶，祝宵同她告别，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唐欢叫她才反应过来。
唐欢大概洗了把脸，发际线有点湿，眼睛红红的，祝宵揽过她：“走，带你逛街去，随便挑。”
“爱马仕也可以吗？”
“不可以。”
“说好的随便呢！”
“随便说的。”
唐欢“哎呀”一声，伸手跟祝宵打闹，不愉快的情绪被抛之脑后，悄然蒸发。
*
元旦这天天气很好，祝宵选了件驼色针织连衣裙，搭一件长款外套和围巾，出门时遇到也正要出去的蒋临津。
他们遇见过几次，点头之交。
有一回抄电表的工作人员上门，祝宵不在家，蒋临津后来敲门告知。
祝宵很纳闷，往常都是工作人员与她微信沟通，她直接拍了照片发过去，问了才知对方已经离职，换了新人。
于是蒋临津主动与她加上微信，说好之后有情况直接告诉她。
蒋临津不常打扰人，给她发消息的次数很少，祝宵不觉得有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蒋临津说自己是要去爬山。
江州地势平坦，登山地点很少，于是仅有的几座都成为热门。
祝宵随口问：“是去天屹还是云岭？”
“云岭，”蒋临津好奇，“你爬过了？”
“嗯。”
他笑起来：“还以为你不喜欢户外运动。”
“是更喜欢室内一点，”祝宵手里拿着车钥匙，“要顺便捎你一段吗？”
蒋临津一顿，问了她的目的地，是顺路，但是云岭要更远一些。
想了想：“你可以把我放在那边附近的地铁站，后半段路我自己过去，可以吗？”
“当然。”
展览在一家私人展馆办，离地铁站有一段距离，祝宵将蒋临津放在路边，他临走前特意走到祝宵这一侧，叩了叩车窗。
车窗随即降下来，蒋临津弯腰。
祝宵的长相精致漂亮，带妆时比平常更有冲击力，蒋临津微微恍神，而后扬起笑朝她挥挥手：“注意安全，玩得开心！”
“你也是。”
蒋临津再说什么，祝宵就没听清了，一辆车从旁经过，响起的喇叭声刚好盖过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说回头请你吃饭。”
“不用。”
祝宵当他是礼貌客套，没放在心上，道别后继续向前，后视镜里蒋临津还站在路边望着她，祝宵没有看见。
刚错身而过的车上，陆晋卓回头看了看：“你给谁响喇叭呢。”
沈令章没说话，一阵铃声打断，陆晋卓顾不上再问，接起电话。
叶子芹打来，催问他到了哪里。
“就来了，三分钟，别催。”
“没大没小，再说我就收回场地使用权。”
“好了挂了，马上就到。”
车厢重回安静，陆晋卓看了眼时间：“你不是对这些都没兴趣的么，今天怎么肯来。”
“闲的。”
陆晋卓环着手臂：“肯定是岚姨让你来的吧，我小姨跟你妈关系那么好，绝对得让你来给这个丫头捧场。”
沈令章瞥他一眼，手上方向盘一转。
“欸欸不说了，”陆晋卓忙认输，“赶紧，晚一分钟我都得被她烦死。”
沈令章如常开车，只是车速反而降下来一些。
目光不经意掠过后视镜，那辆白车也往这里来。
刚才那一眼瞧得清晰。
两个月不见，她倒是过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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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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