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是个两层的楼房,一扇绿漆防盗门半开着,上面有有一盏白炽灯,竭力发出饱满的白光,但也只能照亮门前那一小圈的地方,衬得冬夜更黑更凄冷。
张翙忽然握住好音的手,嘴巴贴在好音耳朵旁,低声说:“这司机靠谱吗,我怎么感觉这地方有点吓人呢。”
像法制片里杀人分尸的场所。
好音安慰她,伸出胳膊,给她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看,里面有GPS定位芯片,我们的位置时刻有人注视着,一出现异动,他们就会赶来的。”
“……一定是蒋总给你的,”张翙放下心来,转而小声调侃她,“哎呀,蒋总可真是太让人放心啦。”
好音:“……”
今早蒋维则给她的时候,只说山里没有网,遇上手机没电,连时间也不知道,所以,让她戴一块手表用来看时间。
至于里面的定位装置,是好音猜的,但**不离十。
小陈拉开绿漆铁门,先一步走进去,干涩的门轴继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长叫,站在一旁的司机伸手把门推按在墙上,这门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哐当一下后,再没声响。
“好几十年了,你动作越轻,它叫得越响来,你用力把它甩到头就行。”司机扭头冲二人笑说,“快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招待所里面的环境,比张翙想得要好很多,头顶是水泥天花板,一根长长的灯管挂在上面,发出明亮的白光,地上铺着黄褐色木质地板,上了些年头,有的边沿微微翘了起来,老板用黄色胶带贴住,屋内的装设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
靠着东墙的地方,有一排银灰色老式暖气片,上面盖了一层袜子、鞋垫、手套……热气就是从那涌出来的,使房间里暖烘烘,一进入就来了困意。
一张土黄色的货柜上摆着满满当当的烟和酒,还有桶面、矿泉水、火腿肠等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下方中间的空当里,是一座财神爷的铜像,他前面的香炉是个烟灰缸,里面插了三根燃烧的长短不一的细香。
货柜前方就是登记住宿的台子,长桌上铺了层很有年代感的白桌布,上面有一台方方正正的电脑,擦得干净发亮,主机在桌下面,被桌布遮盖住了,电脑旁有个白瓷杯子当笔筒,还有一架泛黄的座机,电话线绕到桌子下方。
登记的地方没有人。
司机敞着嗓门伸长脖子往里面叫了几声,“老杨,老杨!哪去了!老杨!”
招待所客厅往里,左右各有一道走廊,走廊两旁是老板一家住的房子和几间客房。
好音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端着碗走了出来,“哎,来了,来了,叫魂呢?”
“吃饭呢,嫂子做了啥好菜?”司机笑呵呵说。
见有客人来了,老杨赶忙来到登记台,把碗筷顺手一放,目光扫过陌生的三张脸,觉得有点分不清咋回事,就这长相和穿着,不可能在他们的地界出现啊,转头看倚着桌子边抽烟的司机,问:“大林,这来住宿啊?”
“那不明摆着,”大林把烟杵进财神爷面前的烟灰缸中,“四个人,各开一间,给人家准备最好的,来一趟不容易。”
屋内缭绕着呛人烟雾,但也有一股热油炒菜的香味混合其中,一阵阵撞入鼻腔,格外诱人。
张翙也觉得有点饿了。
等老板开完房,把四把钥匙给她们,张翙问:“老板,你们这能点菜吗?”
“能啊,家常菜行,炒土豆、炖豆腐、青椒炒豆皮,对了,还有条鲤鱼,今早刚买的,在水里放着呢,新鲜。”
张翙一听菜名,感觉也不是那么饿了,扭头问好音,要点些什么。
好音心想算上司机共四个人,点七道菜应该就可以了,于是让老板有什么做什么,荤素搭配,做七八盘就行。
四个人在一层吃完饭后,上二楼,暖气上不来,头顶亮着白炽灯,走廊又冷又窄又暗。
老板跟着上来,把四人屋里的暖气片打开。
一进入客房,就闻到一股木头发潮的味道,木床、木桌、木柜,木椅,角落还有木板围拢的洗浴室。
好音坐在床上,竟有种怪诞离奇的感觉,她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与自己之前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脚踏在满是黄土的路面时,她忽然想到海边金黄色的沙滩,但触感不一样,前者坚硬不平,坑洼难行,不能赤脚行走。
她从小到大,二十四年的生活,在国内国外,走过的那些路,有光亮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温暖柔软的手工地毯、平坦宽阔的柏油路、雕刻精美的石板路、故意做成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
她从未走过黄尘遍地,刚一下脚,鞋子就裹满脏灰的土路,从没住过这样逼仄寒冷的屋子,从没吃过没有摆盘,简单至极的饭菜。
但可以忍受,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内心充满强烈新奇感,想去看看这些人是怎样生活的。
即使一张老旧斑驳的柜子,对她来说也很有意思,这是纯手工做的吗?它有多少年的历史了?柜门上为什么要镶嵌镜子,不觉得吓人吗?
像是进了一座**十年代的博物馆,好音在屋里走走转转,惊奇地看着截然不同的环境。
门被敲响了。
张翙抱着被子钻了进来,“好音,怕你一个人睡会害怕,我来陪你睡。”
“我不怕啊。”好音说。
“别逞强啦,”张翙一骨碌爬上床,把被子放到里面,“怎么可能不怕,快来睡觉,我抱着你。”张开胳膊,一脸无赖的样子。
好音被她逗笑了,“好吧,我去洗漱。”张翙为了她,坐了一天的车,来到一个陌生偏僻的地方,心里怯怯不安,她肯定不会赶她离开。
洗漱完,好音给手机充上电,灯在门口,她走过去,关灯,然后摸索着上床。
“几点了?”张翙朝向她,小声问。
“刚过十点。”好音仰躺,头偏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啊,这么早,怪不得睡不着。”
“不是,是你路上睡了太长时间。”赶了一天路,怀好音眼皮发沉,一沾枕头,说话黏黏糊糊。
张翙换了个姿势,曲起胳膊放在脑袋下,“一个县都穷成这个样了,明天去乌泥村,他们不会住在山洞里吧。”
“穷?”好音刚意识到这个词,“有这么穷吗?穷到连房子也没有?”
张翙叹口气,“你们有钱人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好音沉默
“我朋友说那里的小孩,连学都上不起,冬天的棉服都是代代相传。”
好音不可思议,“不能吧,棉服也不贵。”
张翙想翻白眼,“好音,你这样去了,会被揍的。”撑起脑袋,俯视她,“你知道他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的地,能挣多少钱?”
好音摇头。
这个知识离她的生活太过遥远,甚至比天上有多少颗星星更难回答。
张翙伸手比了个二,在昏黑的环境中,她模模糊糊看清楚,然后小心说:“两万。”
“那就发财了。”张翙搂住好音的肩膀,“两千都不到,一家四五口人,一年就指望两千块钱过日子,温饱都是问题,哪有钱买新衣服新书包新文具。”
怎么可能,怀好音皱紧眉头,像是在听科幻故事,两千块钱一个人一个月的花销都不够,一大家子用两千块钱,怎么可能活下去,肯定不是只有种地这一个赚钱的方式,“可以出去工作,有力气的话,总能找到工作,比种地好多了。”
一个月的工资一定也比两千块钱多。
张翙躺下,捂紧被子,虽然开了暖气,还是有些冷,“明天去那,你就知道了,睡觉睡觉!”
穷。
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好音怀着这个疑惑,瞪大眼睛看着上方的漆黑,忽然觉得这里的黑,要比敬亭山别墅的黑,更不一样。
似乎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得她难以成眠。
早上六点,老板娘起来下了一锅面条,汤底用昨晚剩下的鲜鱼汤。
好音吃了一口,尝出些难以下咽的腥味,把面条咽进去,放下筷子,等司机吃完。
司机呼噜呼噜扒着面条,小陈也放下筷子,喝了大口清水,告诉好音,他要出去买些东西,半个小时后回来。
张翙一闻到那味,就决定空腹出发,在柜台买了四桶泡面,当四人中午的餐饭。
四个人的住宿费加上晚饭与早饭,一共一百八十块钱。
好音抽出两张现金,跟老板娘说不用找了,老板娘从柜子上拿出四瓶可乐送给她们。
半个小时后,小陈提了一大包东西赶回来,都是些吃的用的,在旁边一家批发超市买的,打开后备箱放了进去。
“你们去乌泥村,可不能穿这种鞋啊。”老板娘送他们到门口,看见好音穿了一双白板鞋,这要走山路,还不得把脚两边磨破了。
好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这是她特意换得最舒适的鞋子。
“那边有卖运动鞋的哦,你们买几双换上,你看,这小伙子还穿皮鞋呢。”老板娘指着小陈,对司机笑着说。
司机哪关注这些细节,看了眼小陈的脚,跟着笑了起来,“瓜娃子。”
小陈脾气很好,跟着他们嘿嘿一笑,他也爬过山,是旅游景区的大山,路都铺成整洁的沥青阶梯,只要不穿高跟鞋,都能爬上去。
这次来,心想反正车能开进村里,不用再走一段山路,也没太在意穿什么鞋。
三人还是很听劝的性格,立即让司机带她们去买了鞋,换好鞋后,面包车终于出发前往本次的目的地——乌泥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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