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远了。
为了上学，每天要来回走六个小时的路，然而对知识的热爱，对未来的期盼，超越了体肤承受的痛苦。
李争觉得一点也不远，只要能上学，走多少路都是幸福的。
谈了十来分钟，都是女村长在边上问李争，作业写得怎么样，初中的课本借到了吗，有去新学校看一看吗？李争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好音与张翙在一旁默默听着。
村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去下一家吧。”
“嗯。”好音点头。
走的时候，一家人走出屋子，紧张热切地送客离开，男孩的母亲打开窗户，身子趴在窗台上，对几人招手送别。
好音步伐有点着急，甚至不敢回头看。
一回想到美美、李争、李争父母流露的小心翼翼的神情，做出的惶恐紧张的动作。
心中就觉得愧疚，忐忑、痛苦。
她不敢看到那些人对她露出那种即感激又卑微的目光。
这么小的孩子，穷苦又不是他们的错，对着捐出金钱的人，像一个被参观的，被评价的，被当成做好事的证明品，还没有长大，先学会自卑。
路上，村长与好音并肩而行，看见她神色沉静如水，嘴巴紧紧抿着，她忍不住问：“怀小姐，是累了吗？”
“没有。”好音看过来，见村长神色紧张忐忑，连忙回答，“我还好，不用担心。”
“之前也会有捐助人来看他们吗？”走了一会儿，好音问。
“有的，每年都会有志愿者来这里捐献衣服棉被书本，还有些义诊活动。”
“他们……”好音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那些孩子，他们开心吗？”
村长明亮有神的眼睛，凝固在她脸上，如同将人看穿一样，缓缓说：“怀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山里的小孩被推到陌生面前，**裸展示自己的穷苦与自卑，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可不这样做，就没有钱，没有资源让他们重新上学，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改变自己的人生，”
怀好音钻了牛角尖，张翙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好音，村长说得没错，你别胡思乱想，我们没有做不尊重孩子的事情，孩子们能够面对自己困苦的环境，接受别人的帮助，积极改变人生，这是一种勇敢，不需要自卑。”
“是的，大山里的孩子比我们想的更坚强勇敢，而你们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生出走出大山，改变人生的勇气。”村长动容地说。
好音微微睁大眼睛，眼神从忧虑变得坚定起来，一开始她心中把这些孩子当做弱小贫苦需要帮助的对象，充满不对等的同情与沟通。
在村长与张翙的言论中，她渐渐明白，金钱的不对等，并不意味人格的不对等，他们的灵魂比她更坚韧美丽。
见她自己想通了，神色焕发起来，四人继续去往下一家，就这样花了一个多小时，五家全都看完了，好音又让小陈把车里的零食与被褥拿出来，折返美美家时，把东西一块给了美美。
临走时，好音与村长互换了联系方式，看着微信备注，她才知道村长叫李如梅。
当晚先在王阳县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去的机场，到庄园已经是傍晚。
蒋维则人在芝加哥出差，一周后才能回来，好音给他发了一条自己回来的消息，然后早早洗漱，舟车劳顿，她连晚饭也没吃，就躺床上睡着了。
答应的捐助金额按时打到了村集体账户，另外对个人的资助金，好音直接转给了李如梅的账户，请她换成现金，交给被资助人。
张翙捐了两大卡车的过冬衣物与生活用品，自己小半年的工资花光了，不得已回家里蹭吃蹭喝，同时还得忍受“太皇太后”隔三差五为她安排的相亲大典。
*
“好音！”手机里传来张翙兴高采烈的声音，“你知道现在我在哪吗？”
海水一样的欢呼声在背后响了起来。
“是演唱会吗？”好音站在长海市大学，今天有一个艺术讲座，对公众开放，她背着一个石墨灰帆布包就来了，过完节的校园，还有些空旷沉静，手机里的背景音更加喧闹。
她不得不把手机拿开一段距离。
“bingo！”张翙大声说，“徐燕回鸟巢演唱会，好多人好多人，我们小徐可真是太厉害了！”
“你跑京市去了！”好音吃惊张翙的行动力，昨日还在长海，今天已经身在京市，“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干什么，想我啊，”张翙得意的挤眉弄眼，“放心，我下周二回去。后天是小徐的生日，有一场线下活动，我肯定不能缺席呀。”
又扯了几句，看见好音在室外，还戴着口罩，好奇问：“你这是干嘛，打扮得跟个大学生一样。”
“去听讲座。”好音说，“是关于宋人花鸟描摹系列的讲座。”
“你不是喜欢油画吗？”
好音笑着说：“又不是只能喜欢油画，水墨画的神韵，也很吸引人。”
“好吧……”
好音不仅听艺术讲座，最近举办的各种学术性的讲座，她都预约了座位，空下来的时间，通过官网参加附近的志愿者活动，认识了一些朋友，聊天发现，她们都是一边工作一边抽空做公益性志愿者。
下飞机后，周秘书跟在蒋维则身侧，抬腕看一眼时间，问：“现在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蒋总，是要回公司吗，司机已经过来了。”
“不用，直接回家。”
“好的。”
好音回家，先摘口罩，放背包，换了棉拖，这个时间，客厅里的佣人都走了，空荡又安静。
穿过玄关，发现沙发上仰躺了一个人，两条长腿放不开，直接伸到了外面，脑袋下摞了两个抱枕，一只胳膊垂在地面，手机滚到地毯上，离指尖很近，看来是玩到一半睡着了。
这得多累，才能睡成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
好音拣起地上的手机，放到茶几上。
“蒋维则……蒋维则……”她小声叫道，手轻轻推他的肩膀。
睡着的人胳膊动了动，闭着眼抓到怀好音的手腕，声线是刚睡醒的懒顿，“你去哪了？”
好音从乌泥村回来后，就把蒋维则送的手表摘了下来，放进卧室的抽屉，蒋维则回来后，查不到人，就在沙发上等着，高强度的工作安排，让他一放松下来，困意立即占据所有意识。
“去长海大学听一个讲座，刚结束就回来了。”
“讲座？呵呵，你还挺有闲情。”找不到人，让他心情有点差。
“蒋维则。”好音声音不大，但是挺郑重。
“嗯？”蒋维则还是懒懒地合着眼皮，似睡非睡。
“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捐了三百万，卡里没钱了，是来找我要钱？”他对她的钱财动向了如指掌。
“不是，”好音气闷，另一只手按着沙发，俯身，语气像是通知，“我要出去工作。”
蒋维则睁开眼，漆黑明亮的瞳孔，淡然仰视着上方女人的眼睛，他挑唇一笑，“出去，工作？”
“嗯。”
“去做早八晚六，义务加班，上级压迫，请假困难，月薪三千八的工作？”
“不是所有工作都这个样子，”好音不太服气，小声辩驳，“我多找找就好了。”
“你去吧。”蒋维则看她是没吃过苦，才上赶着去当牛做马。
等她真体验到工作不是她想象的轻松有趣，就明白在家里当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阔太太有多幸福。
“真的吗？”好音对他如此好说话，出乎意料，“谢谢你，蒋维则。”
蒋维则冷笑一声，“谢我干什么，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一回家，也不问他累不累，净说些让人上火的事情。
吃完饭，好音迫不及待上楼做工作简历，前面的基础信息她写得很快，求职意向想了一段时间，啪啪地敲上三四行，轮到工作经验，卡住，无从写起，因为一片空白，只好忧心忡忡地填上“无”，奖项荣誉也是“无”，技能特长，考虑一会，填了个“绘画”，觉得字太少，又加了个“油画”。
看着写完的求职简历，完全是个与社会断联的新手小白，好音有些心虚。
在网上找了一些出彩的简历模板，下载到本地，再将内容填充进去，看起来高级了些。
好音试着把简历投了四五家公司的插画设计一职。
这个点，HR已经下班，今晚应该不会有回应，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关了电脑，并把自己要找工作的事，告诉了张翙，让张翙帮忙看一看她的简历。
“……”张翙发了一排省略号。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我建议先找插画师助理这类经验门槛比较低的职位，然后把你的作品做成压缩文件，一同发给招聘公司。”
“对了，现在主流的绘画软件，像PS、AI、SAI也要达到及格线水平才可以。”
“你的专业技能太简略啦！”
“不过，国外留学的经历，也算是个加分项，按我的说的，把专业技能再详细拆分美化，绘画软件加上去，肯定有公司会录取你的。”
“对了，你干嘛要投简历，直接去蒋总的公司不就行啦。”张翙发来一个猫咪邪笑的表情。
小俩口在搞什么情趣。
好音很尴尬说：“他们公司社会招聘要4年以上工作经验，国际知名艺术大学毕业，有省级以上获奖作品，作品集不少于200张，我一条也够不上。”
“……”张翙叹口气，“你要知道你老公是蒋维则啊，这一条就足够啦。”
就因为知道他是蒋维则，好音很不争气说：“算了吧，我再找找别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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