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维则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条薄毯，他揉着酸痛的后脖颈，一手撑在身侧，坐直身体，有些发蒙，卧室灯还亮着，另一边床铺平整没有皱痕，本该睡在这里的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睡了两个小时。
他穿着睡衣，推开门去找好音，在春晚的大合唱中隐约听见冲力很大的水流声，大半夜不睡觉，她待在厨房干什么，饿了？
蒋维则放低脚步声，下楼，然后慢慢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好音背对他，拿了一双筷子，在锅里搅合，还不断发出悲伤又压抑的啊啊声，石英石台面上洒满白色面粉，她的围裙与手上也蹭了不少。
“你在干什么？”他还没睡醒，带着困倦的懒意。
好音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过身，有点羞怯，又有点傻气的瞅着他，小声说，“你醒了，你饿不饿，我包了一些饺子。”
“……”蒋维则大多数时候，真的不能跟上她的脑回路，凌晨三点包饺子，事她在国外留学的天然爱好吗。
而且那一锅白糊糊又冒着些绿色菜叶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水饺啊。他走过去，瞄了眼锅里稀奇古怪的巫婆汤，拧起眉头，不想再看第二眼。
“这……你做的？”从和面剁馅调馅包饺子，如此复杂的流程，她竟然能搞明白。
“是啊，花了一个多小时，”好音雀跃的语气又变得低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锅，全露馅了。”
看到满锅的饺子尸体，很难不让人发笑，蒋维则绷紧唇线，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皮馅分离的水饺，问：“你想吃饺子了？”
“……也不是。”好音温吞说：“过年，家里都要吃饺子的。”
而且，自从有那么一丁点察觉到蒋维则或许喜欢她，还真是受宠若惊，特别想做点力所能及地事情，让他感受到自己可以和他组成一个家。比如，过年吃饺子。
蒋维则盖上锅盖，微笑，“我们那不吃饺子。”
“呃……”把地域饮食差异的这件事忘记了，“那你想吃什么？”
蒋维则看她一会儿灰心，一会儿又重振旗鼓，怔了一下，“这饺子，你是为我做的？”
好音尴尬地扣着干在手指的面痂，支吾说：“做得不太好……”
“为什么给我做饺子？”蒋维则目光炯炯地凝视她羞红的面庞，顿时有种飞传到尾椎骨的酥爽感。
“啊……这个，”好音假装很忙的样子，搅和着零碎的饺子皮，又拿起桌布擦拭周边的面粉，接着打开水龙头，冲洗桌布，“因为，要感谢你，感谢你陪我回来。”
说到这个，蒋维则又想起她招呼也不打，就抛下他坐飞机独自离开，脸色冷然，“感谢我干什么，在你眼里，我还没有一个破手工品重要。”
“没有啊。”好音解释，“那个本来也是要送给你的。”
那你不早说！
蒋维则真被她温温吞吞的性子气死了，转身走出厨房，想起什么，扭过头，傲慢道：“礼物呢，放哪里了？”
好音手指往上，“在二楼，床头柜一层，我去给你拿。”
“不用，我自己来。”
非遗手工品，能是什么呢，看起来不太大，剪纸刺绣或是瓷器？
依怀好音的情商，给他送一个纸扎品，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消极地想着，脚下的步子却又快又急。
从手提袋中拿出礼品盒时，重量像一本拇指厚的书籍，盒子是磁吸设计，很没新意，他一打开，就看见嵌在红绒缎布里的金箔玫瑰。
金玫瑰色泽润丽，永远保持盛开的状态，根茎没有刺。
“你喜欢它吗？”怀好音跟了进来，见他已经打开礼物，羞涩又期盼地询问道。
金箔玫瑰。
好土。
蒋维则暗暗腹诽，嘴巴却扯开自己没察觉到的傻笑。
“永不凋谢的爱，你希望我一直爱你，是这个意思吗？”他轻轻把金箔玫瑰放进礼盒，转过头，光洁的额头饱满沉静，眼中闪出高傲悦然的情绪。
好音呆住，眼神清澈，谨慎开口问：“你……爱我……吗？
最后一个“吗”说得又慢又轻，夹杂极多的不自信。
蒋维则也没意识到自己会轻而易举说出“爱”这个字，心脏“咚”地一跳，后背汗毛倒立，冷热的麻痹感交替出现，让他慌张不安，眼睛捕捉到好音脸上温和的好似讥讽的微笑，他感觉自己像被看不起的弱者，顿时羞怒上头，用愤怒的目光地瞪着她。
“怀好音，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喜欢你？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我喜欢你，你脑子笨、又没情商、天天惹人生气，哪来这么大的自信，我爱你……爱的也是你这张脸，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花这么多钱娶你。”
他奚落恶毒的话语，让好音红了眼睛，羞耻失落痛苦快要挤扁她的灵魂，麻木地站在那里，像被风吹雨打过，垂头丧气的玉米杆，半晌，她蠕动发颤的嘴唇，“可是……我看见……你的屏保……是我。”
蒋维则看她脸色苍白，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激，慢慢收敛起暴戾的态度，眼睛盯着床尾的花鸟刺绣，那是好音喜欢的风格，他胡乱解释说：“你的照片可以帮我挡掉无趣的搭讪。”
“哦，是这样……”怀好音挤出一丝尴尬没底气的笑容。
“那你呢？”他忽然问。
她变得更迟钝，“……什么？”
继续逼问：“为什么送我金箔玫瑰。”
好音诚实说：“因为知道你喜欢玫瑰，又热衷赚钱，所以就觉得送一朵金玫瑰比较合适。”
“……”爱呢，情呢，玫瑰的真意呢！
好音局促一会儿，懦弱地问：“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之前又要我爱你。”
蒋维则现在情绪很差，怀好音这个笨蛋，不给他一点点明确的回应，却在这里得意的说他爱她，他难道会比她更白痴，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我花了这么多钱，又帮你们怀家东山再起，你爱我，不是应该的。”他烦躁地走到露台，不想看见好音那张苍白可怜的漂亮脸孔。
三十多岁的年纪，来回掰扯爱不爱，真是很掉价，蒋维则厌弃情绪反复的自己。
*
怀家的晚宴，怀盛宣看见蒋维则能来，自然是很高兴，与段嘉仪热情邀他入座，过了一会儿，二叔怀盛名与何秋月也来了，看见蒋维则在，又是一阵半实半虚的寒暄。
好音在自己家没有那么拘束，守着一盘紫葡萄，仔细扒好皮，一口一个吃了起来，见到二叔二婶，打完招呼，又问：“万川这次有什么事要说？”
“谁知道这臭小子想干什么，越大越没个正型，要有侄女婿十分之一的沉稳，我们也不用为他天天担心了。”说到一半，怀盛名笑容亲切又赞许地看向蒋维则。
怀盛名有一儿一女，儿子怀万川比好音小一岁，也已经毕业，在公司混了个策划经理，实权没多少，整日打完卡就溜出去玩。女儿怀晚棠，今年十九岁，还在上大学，成绩优秀，算是平衡了怀盛名生了个二百五儿子的心情。
段嘉仪坐在右首，听见怀盛名恨铁不成钢的话语，笑着说起怀晚棠最近的境况，怀盛名眉飞色舞说起自己女儿拿了全国奖学金，还请两口子吃了顿大餐，好音忍不住夸了一嘴，瞟见段嘉仪用恨其不争的目光偷瞪她一眼。
果然，情绪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好音讪讪地和二婶聊起来，没一会儿，段嘉仪也加入谈话，因为桌上的三个男人正在聊金融界的热点动态，股市趋向，这种冷冰冰的话题，哪有家长里短有温度。
怀晚棠穿了一身羊毛针织的浅绿长裙，咖啡色细腰带装点，贝雷帽下的黑色长发挽在耳后，五官越发楚楚动人，和众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乖巧坐到何秋月身旁。
“我哥呢，还没来？”
怀盛名看了一眼腕表，生气说：“快了，咱不用等他，他算什么东西。”
好音：“……”
佣人把菜肴一一端了上来，怀盛宣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名酒，亲自为蒋维则斟满杯。
怀盛名正给怀万川打电话，刚接通，听见外面传来混不吝地“喂！我到了，可别催了。”
怀万川大摇大摆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牵了个青春亮丽的女人。
女人杏白色羊绒外套，黑色及膝皮裙，纤细高挑，长发自然优雅的一面垂落，一面挑在耳后，肤色雪白，下巴尖尖，眼睛很大，嘴巴微微上翘，笑容温柔甜美。
“嗳，姐夫也在呢！”怀万川吊儿郎当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拉着这名陌生女人坐在好音身旁，“姐夫，姐，爸妈，大伯，伯母，还有你晚棠，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怀书瑶，没错，跟咱一个姓，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不就是前世的缘分吗，你们给点反应啊！”
怀盛名没把菜盆子扔到这二百五脸上，都算他有涵养，一声招呼不打，邀请一个陌生女人参加怀家的家宴，怎么，是准备先斩后奏。
怀盛宣手指轻轻扣几下桌面，缓和一下尴尬冷却的气氛，“小川啊，既然知道这是家宴，就不要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和你朋友先坐下来吃完饭，让我们也先缓缓，适应下你们年轻人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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