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好音突然道歉，目光注视出风口，不敢看他。
蒋维则愤怒暴躁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他想，他在她眼里，原来这样差劲，无力与挫败灌进周身的血液中，紧绷的躯体忽而松弛下来，他有些自暴自弃，懒懒地仰靠在皮椅中，笑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音垂着头，勇气激荡，脸色赤红，“那天晚上的饺子，没有了。”
“你说那锅饺子皮，我扔了，不然留着做供品吗？”蒋维则不明白她怎么又提起饺子的事。
“没有，你没扔，”好音掰着手指头，温吞说：“我看见你把它吃掉了。”
“……你没睡？”姿态懒散的蒋维则，从座椅中直起身，顿了一下，不自然说：“我只是太饿了。”
“冰箱里有吃的。”林厨放了许多成品菜肴，冰冻在冰箱中。
“怀好音，你到底要说什么？”他关上夹在二人中间的钢琴独奏乐，静静看着她侧脸。
“我想说，你人很好。”
沉默半晌，蒋维则很想抓狂地砸车，难以理解道：“怀好音，脑子呢，你脑子呢，骂了我半天，就为了铺垫我是个好人，什么先抑后扬的手法，好啊，你说，你要表达什么感情，对我的倾慕，还是突出我性格的真善美……”
“……”
“我喜欢你。”
在他滔滔不绝的长篇讨伐中，忽然听见一句弱弱的类似告白的东西，一落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效果，震得蒋维则两眼发直，骂声梗在喉咙中，一瞬间脸红面赤，目光不可思议又激荡万分地注视着好音突然抬起的脸。
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是不是在幻听？
等等，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干什么？
良久，他发出短暂冷静的音节，“哦。”
她喜欢我。
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她喜欢我。
好音目光羞怯又勇敢，颤巍巍投向蒋维则十分冷静理智的脸庞，嗫嚅说：“你……怎么不说话了？”
蒋维则冷静地踩刹车、挂挡、松手刹、然后松开刹车、踩下油门，黑色宾利以优雅且猛厉的姿态冲进璀璨夜色之中。
“我也不是很爱说话。”他高冷说。
“……”
“你喜欢我？”跨江大桥的寒风从他打开的窗户中猛地扎了进来，吹乱他一丝不苟的发型，他微微眯起双眼，过了一会儿，忽然侧过头，询问。
好音又热又红的脸，被风吹得冰凉，一点点僵硬，她讷讷重复说：“你人很好，我喜欢你。”
“哦。”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是蒋维则。”
微微侧转脑袋，看向好音。
好音也傻傻看他，“我知道啊。”
“哦。”
*
上班的好处之一，阻止一个人胡思乱想。
春节之后的第一天上班，例行的早会开完，好音还有些放假综合征在身上，飘飘荡荡回到座位，接收到编辑组的作品brief后，Rachel与陈四方带她又开了一个小组会，简单分配了各自的任务。
“就这样吧，好音，你没问题吗？”陈四方合上手中的笔记，清理线稿需要非常细心和耐心，但今天好音似乎有些不太在状态。
“没问题。”好音赶忙甩掉脑中那通乱七八糟却没得到回应的告白事件，认真说。
Rachel敲敲好音的笔记本，“不懂就问，还有，有问题及时沟通。”
“好的。”
中午吃饭的时间，陈管家把饭菜打包好，送到她公司楼下，好音下楼取的时候，在电梯中碰到下去吃饭的王辉和杨玉琪，她局促地缩到角落里，想当一只隐形的蘑菇。
“好音，看到我们，怎么不打招呼呢？”杨玉琪斜身，像看亲戚家不懂事的孩子，露出的笑容带着质问的意思。
王辉本来只注视电梯下行的数字，此刻，也侧过脸，打量起好音。
电梯里挤了许多下去找饭吃的上班族，没有人说话，要么发呆滞空，要么低头玩手机，杨玉琪的一嗓子，让大家目光好奇地转到角落里的女人身上，然后不约而同露出惊艳的光芒。
好音脸红耳烫，强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王总好，杨总监好。”
王辉点头，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杨玉琪说：“你下去吃什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不用了不用了，”她急忙摆手，扯了个谎，“我定的外卖。”
“那好吧，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也别心疼钱，偶尔去吃点好的。”杨玉琪像一位亲切的长辈，笑容满面说。
“好的，谢谢杨总监。”
Rachel拿着一张请假单从行政办公室出来，坐回工位的时候，愤愤说：“杨玉霞下午也不来公司，还得去找杨玉琪那个老巫婆！”
好音抬起发酸的脖子，“可以去找王总吧，他看起来比较好说话。”
Rachel呵呵冷笑，一副看无知孩童的眼神，“找谁也别去找那只笑面虎。”
陈四方凑过来，小声说：“好音，以后请假，你找杨经理就行，别去找王总。”
三人的工位是排在一起的，方便工作交流，Rachel夹在中间。
“啊，好。”好音还想问句为什么，但是余光看见杨玉琪从办公室出来，朝三人走过来。
“Rachel啊，今天四点半前，要把p1到p10的成稿发到我邮箱。”
Rachel对着电脑屏幕做出一个神烦的表情，但等会还得找她签请假条，表情暂时要把控好，微笑说：“好的，杨总监，对了，杨总监，明天我家里有事，要请一上午假。”说着，把请假条拿出来，要她签字。
杨玉琪看了眼假条，没有要签的意思，“Rachel，刚上班第一天，就要请假，是什么事情呢，你也知道，公司这阵时间，项目多，时间很紧张，你一撂挑子，会拖了整个团队进程的呀，这样吧，等过几天我再看看安排吧。”
说完，转身离开，高跟鞋带起一溜清脆的响声。
“杨傻逼！”Rachel生气地坐回工位，“啊啊啊烦死了！”
好音担忧道：“Rachel，还好吗？”
Rachel扶着额头，“不好，毁灭吧。”
“明天我妈来长海看病，她一个农村老太太，别说地铁，连公交都坐不明白，我本来想请一上午的假，陪她去医院看病，啊啊啊为什么今天杨玉霞不来！”
“那再去请假吧。”好音说，“明天上午的工作安排，你发给我，我帮你分担。”
陈四方伸过脑袋，“好音说得对，我也分担一半，你再去磨一磨，她不敢把你逼得真撂挑子。”
下午，Rachel一连跑了十几趟杨玉琪办公室，临下班的时候，杨玉琪终于松口，批了半天的假，扣去了这个月全勤奖。
“好音，长海市比较厉害的骨科专家，你有没有推荐的？”打完下班卡，Rachel和她坐电梯下楼。
“骨科专家？”好音思考一会儿说：“我今晚帮你问问。”
“好，有的话，给我发个消息，谢啦，嘿，那是不是你男朋友，哇，今天很不一样哦。”Rachel拍了拍好音的肩膀，指着公司停车场内的黑色宝马，那里正站着一个斜靠车门看手机的男人。
好音嗯了一声，现在看到蒋维则总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太奇怪了，恋爱的错觉在结婚三年后，姗姗来迟。
“拜拜！”
“明天见！”
“蒋维则。”好音系上安全带，扭头看他。
“嗯，有什么事？”声线好像收着一样，低沉端正，悦耳的同时，令人头皮发麻。
“你今天声音好怪。”本来想说别的事情，但一听到蒋维则要冒泡的嗓音，她有点子不适应。
“……”
地球上怎么会有怀好音这种不解风情地女人！
蒋维则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胡乱扯了扯毛衣，生气说：“领口太紧了。”
“哦，这样啊。”她不做怀疑，“蒋维则，你认不认识什么骨科专家？”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同事的母亲，常年关节痛，我帮她打听打听。”
蒋维则撇嘴，“该关心的不关心。”
不该关心的瞎操心。
好音不赞同，“她在工作上帮了我很多忙，我也想帮帮她。”
“行了，我帮你问问。”蒋维则眉头拢起，一个月的同事她说帮就帮，三年的老公，她一眼也不看。
等绿灯的时候，处在神游状态的怀好音，盯着前车的尾灯，忽然说：“你今天很好看。”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蒋维则，咖啡色夹克外套，深黑工装裤，军事风的墨黑筒靴，整个人看起来肩阔腿长，腰身线条凌厉紧实，周身充斥着野性的高贵，与西装革履的斯文气质截然相反，却同样让人生出凛然不可犯的敬畏。
“……”蒋维则把向上翘的唇角紧紧抿直，指尖快速地敲着方向盘，盯着玫瑰红一样的红灯，口气随意地说：“你喜欢我这样？”
好音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会有审美疲劳，不过，今天很喜欢。”
“说话是一门艺术，”蒋维则斜她一眼，缓缓道：“而你是一个怪才。”
好音被他逗得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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