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在汴京城北端,设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机关部门庞大,层级分明,气氛肃穆,像是一座无情运转的巨型机器。
若是新官上任,必会有前辈领着在刑部内逛个半个时辰,才能熟悉完内部构造。但对苏晗一来说,刑部是除家以外她最熟悉的场所了。
她信步闲庭地在刑部各处拜访,向各级长官介绍自己成为书令史一事。正当她逛到牢房,寻找着司狱的身影,一段玩世不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人,大人请留步。”
苏晗一回过身来,看见的是一相貌端庄,仪表堂堂的男子。他声音虽是玩世不恭,但气质确是正气凌然,全然没有犯人的畏缩,大大方方地坐在牢房之中。一袭红色官袍格外夺人眼球,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此时唇角带笑,乍一看竟生出几分惑人的滋味。
苏晗一带着几分兴趣问道:“你不会就是那个殿前失仪的状元郎吧。”
“正是。”褚北桓拱手作揖,“在下褚北桓,大人是生面孔,是新来的司狱吗。”
苏晗一并不答话,反而深沉地盯着褚北桓那张俊朗的脸看了半饷。饶是褚北桓再厚的脸皮也感到尴尬,调笑着开口:“官姐姐,我根本没犯啥罪,别盯着了,我们聊聊天。”
褚北桓油嘴滑舌的样子确实不像会殿前失仪的人,苏晗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依旧冷漠:“你就算没罪,仕途也完了。”
“无所谓,我这般有才,哪条路不是一路生花。”
“……”这样的自信也是让苏晗一自愧不如了,“你究竟叫我做甚。”
褚北桓察觉到苏晗一的不耐烦,赶忙问道:“陛下只说要我滚出汴京,可这都在牢里待了好些时日,何时能让小的滚啊。”
苏晗一对好言好语的人也没啥脾气,她翻了翻司狱的案册,安慰道:“再待十日,出去后离开汴京大展拳脚,潇洒自在,现在就先忍忍吧。”语毕,也没理会褚北桓的道谢,继续去寻了司狱。
正式入职刑部后,苏晗一便衣回到了前司——汴京衙门。
她并未走正门,而是选择翻墙进入。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小六吃饭快,喜欢在后院散步消食,恰巧被潜入进来的苏晗一逮个正着。
苏晗一迅速地捂住了小六的嘴,拉他进入杂物间。
“六,这次知府还有没有再派人查曲明茶楼案?”
小六惊魂未定,却还是顺从地作答:“有的,知府说你去了刑部,衙门还要有人辅助查案,付柒就顶上了,案卷都理好给他送过去了。”
“付柒?他知道这案子的凶器是皇城袖箭,受害人是周侍郎的家眷吗?”苏晗一倒吸一口凉气。
小六也是眉头紧锁,埋怨道:“我们都知道的,知府本来想让扶桑师傅去的,师傅直接说家里有白事推脱了,也不知道柒哥咋想的,我劝他,他叫我别插手,还说有的是人跟他。”
苏晗一闻言挑了挑眉,心里明镜似的,不动声色地说到:“六,你信我就离开汴京到旁边的阳市,我能给你安排差事。也让你家里人进山里避避风头,切忌不要同家中人待在一块儿。”
“苏捕头,您是要我辞官吗?”小六有些惶恐的问道。
“不用辞,直接走。”苏晗一说的掷地有声,小六也冷静下来,大概猜到了是自己之前参与搜证曲明茶楼案的关系,无论如何,苏晗一是一直顶住权贵压力的人,现在她说走,那自己就该走了。
看见小六点头答应了,苏晗一转身欲走,小六忽然问道:“大人,您还有柒哥,没关系吗?”
苏晗一停顿了一下,眼底充满冷漠。她没有应声,疾步离开了。
礼部侍郎周以锴,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头。他躬身于两代君主,是礼朝的老臣。因此,在其暮年之时,几乎不用处理政务。他仅需每日上朝,而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周以锴在五十岁之时,娶了十八岁的殷如月为妾。虽然二人年纪差距过大,但这使普通农户的殷家实现了阶级飞升。殷家从郊区搬进了城区,开起了铺子,生活优渥。也就在这时,殷家最小的小姐殷如雪在富贵中出生了。
苏晗一依照皇帝说的话,在饷午以后拜访了周府。
出来迎接的正是貌美的殷如月,她见到苏晗一便犹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急切地跑至其跟前抓住她的双手,泫然欲泣:“苏大人,您一定要还我妹妹清白啊。”
苏晗一还未接话,殷夫人身旁的嬷嬷便直接打断到:“夫人还是先领大人进屋,老爷在正厅等着呢。”
殷夫人有些不甘地松了一只手,拉着苏晗一边走边说:“大人,我家小妹很单纯,平日就喜欢吟诗作对,绝对绝对不会参与那些纨绔子弟的玩乐,您说她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说罢,殷夫人就拿着帕子抽泣起来。
苏晗一顺着殷夫人的话头问道:“那令妹平日里有交好的人吗?”
“没有啊,她不喜锦绣胭脂,整日就知写诗集会,集会!”殷夫人一拍脑门,惊呼道:“她诗会上的人!小妹自小长得好看,现在又正是婚嫁的年纪,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是不是有人对我小妹爱而不得,痛下杀手!”
“夫人!先见到老爷再说吧!”嬷嬷厉声制止道,生怕殷夫人再多说什么。
殷夫人也只好闭嘴,却依旧用求救的眼神望着苏晗一。
这种眼神苏晗一见的很多,她拍了拍殷夫人的手以示安慰。虽对杀害殷小姐的真凶她早有判断,但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
步行不久,几人来到正厅,周以锴正坐在堂上。他耷拉着眼皮,却依旧有庄严的气场。堂下跪着一样貌年轻的黑衣男子。苏晗一见状,佯装惊奇道:“周大人,这位是?”
“周府的暗卫,白武!昨晚周府上下都找不着他,竟在亥时浑身湿漉漉的回来,府内管事当时就觉得可疑,把他关了起来,一搜身发现他身上带着这个。”说着把一物品掷下。
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回响,厅内众人沉默地看着此物——袖箭,正是皇城给官员派发的制式。
替死鬼,苏晗一望着跪在地上的黑影默默想到。
她躬身作揖说到:“多谢大人协助办案,才能抓到如此重要的嫌疑人,在下即刻把他提到衙门问询。”
“不妨现在问。”
苏晗一面色微沉,盯着堂上的周以锴,抿唇不语。
“他是我周府的人,我也要给个交代的,大人也不想我年过七旬还得去公堂之上,奔波劳累吧。”周以锴面色严肃,语气里寸步不让。
二人对峙了一会儿,最终是苏晗一败下阵来。她走至堂上,背着手,声音洪亮:“堂下何人!”
“在下周府暗卫白武。”
“所犯何事!”
“在下心悦殷小姐,想在曲明茶楼与其缔结良缘,不料意外杀了她。”
“白武,”苏晗一缓缓踱步,白武的身段自是好的,却绝对没有华贵的气质,面容也只是清秀绝非英俊,不可能是姜姑娘所说的绿衣公子,“昨日酉时你在何处。”
“我与殷小姐在曲明茶楼吟诗作对……”白武还未说完,就被苏晗一打断道:
“你们吟的什么诗?”
白武顿时噎住,面色茫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以锴立即解释说:“是殷如雪喜欢作诗,他这小卒只要奉承一些漂亮话罢了。”
苏晗一没有回应周以锴,只是眼神示意白武继续。
“我向殷小姐表白心迹,她嫌我只是暗卫,不愿与我在一起,说罢便要离开。我抓住她,想要挽留。可是推搡间,我身上的袖箭被她触发了,我当时很害怕,就跳河逃走了。”
“周府离曲明河可不近,你是游到哪里上的岸?”
“就……就顺着水流……”
“到哪里?”
“向着周府这个方向游了一段……到……对到许氏当铺!”
“这在曲明河上游。”苏晗一沉声道。
“当时夜黑风高,他记不清也是情理之中。”周以锴补充道,“苏大人,既然他已认罪,应当快快发落给殷如雪一个交代。”
忽地,堂上传来哭泣的声音,正是殷夫人,他看到自己丈夫如此不分黑白,终究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苏晗一垂眸思量了一瞬,向周以锴作揖道:“周大人的话在下已知晓,此事陛下也给予了高度重视,我现下把人提回衙门,自会好好量刑,给殷小姐一个交代。”
在殷夫人愈来愈大的哭声中,周以锴面露微笑:
“你知晓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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