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水道：“他给我传了讯，说是先带苏辞回去安葬了。”
李星然倒没意外这个结果，毕竟简临微亲自出手，哪有留活口的可能。
不过也好，恩恩怨怨到此是真的结束了，谁也不欠谁。
离尘山的人办事效率很高，尤其是那位赶来接应的女修能力很好，先安排好伤者，再派人安抚了众人的情绪，接着安排好住宿。
在她的指挥下，一切井井有条。
做完一切工作，她向言自清报告：“众人皆以安排妥当，以我们船行的速度，不出两日，就能回到南境，到时我与众师弟师妹会将人安全送回家。至于周师弟……有些麻烦，不过幸好，有人护住了他的心脉，性命应当无虞。”
言自清点了点头：“尽快将他带回离尘山吧，掌门与长老也许有办法医治。”
女修又问：“那师兄你与我们一起回去吗？”
言自清想了一会，道：“……嗯，云舟上出现的诛仙阵也尚需向掌门报告。”
临行前，他望了望南无寻这边，南无寻冷哼了声，避开他的视线，显然没有与他交流的**，倒是对着那名女修微微颔首，以作招呼。
李星然眼睛一亮：“是故友吗？走走走，去打个招呼。”
说着也不顾南无寻愿不愿意，扯着他的手臂就把他往那边拉。
*
另一边，冯姑娘悄悄戳了戳柏水。
“你有空吗？”
柏水迷茫地点了点头。
冯姑娘道：“能陪我去看一次日出吗？海上的日出，很美。”
她的表情很严肃，柏水原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是这种小事，他笑道：“美人邀约，岂有拒绝之礼。”
冯姑娘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样轻浮。”
柏水讪讪一笑。
这么几年，对于他们魔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也就眨眼间的事，又能改变多少呢。
路上，柏水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冯姑娘没应声，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我之前就看到云舟上的仓库里有数不尽的稀世珍宝，只拿一样就够你在世间生活了。”
冯姑娘瞥了他一眼，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还钱了。”
柏水笑了笑：“不、不是，只是我最近手头有些紧张，拿不出这么多钱。”
冯姑娘：“听说你在魔界还有座宅子，不如用宅子来抵。”
“我那宅子其实不值什么钱。”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你真想要的话，倒也可以抵给你，左右我很少住那。”
“你若还没想好未来的打算，不妨跟我去魔界住几天。魔界其实跟人间差不多，也有商铺街道那些，只是比较冷清，还有一点，魔界没有阳光，不知道你能不能住得惯。夫人就住不惯，在魔界住了三天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讲了一堆，一偏头却发现冯姑娘正看着自己，不由得一紧张。
“怎么了？”
冯姑娘收回目光，“没什么，到了。”
这是一座二层小楼，正中有一张茶桌，左边则挂了一面珠帘，珠帘后放着一张古琴，右边则摆了一面柜子。并未关窗，海风吹来，十分舒爽。
她点了灯，煮起了茶。
“此时离日出尚早，不如听我讲讲与你分离之后的故事。”
柏水预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便坐了下来听她慢慢讲。
船行海面，外边的喧闹渐渐平息，月光从窗外洒了进来，朦朦胧胧映在了冯姑娘身上，茶桌升起了袅袅白烟，冯姑娘给柏水倒了杯茶。
“你被救走后的三天，我被扔了出去……”
准确来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半死不活扔出去。
青楼赌场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她没有前几次的好运，那帮人见柏水被救走，堵场又被毁，找不到人来发泄，气就全撒在她身上。三天，整整三天，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虐待方式那帮人对她都做了一遍，眼看着快断气了，他们怕死店里晦气，便扔了出去。
扔在满是淤泥的巷子里，旁边是发臭的烂鱼烂虾，甚至还有死耗子。
“那会太疼了，我什么想法也没有。现在回忆，当时我应该往外爬了几步，我并不想死，挺奇怪的，明明都成那样了，居然还想着活……”
柏水看着她，忍不住问：“接着呢？”
她道：“一个人停在我面前，她向我伸出了手。”
那双手苍老又生满冻疮，大约是没得到妥善处理，疮面肿胀腐烂，看着骇人。
她抬起头，视线慢慢往上移，却见到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比之手，她的脸更加骇人，左脸像是被烧伤过，而右脸则密密麻麻全是伤，有些未结疤的还在渗血，看着像是被人故意用簪子划花的，一身带血的粗布麻衣，她想她也是个苦命人。
与外表不同的是，这名妇人眼睛很有神采，丝毫没有历经苦难的麻木。
冯姑娘：“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盯着她看了好久，她也不生气，只说‘这是我在乱葬岗找到的躯体，她生了重病，她的家人大概看她活不了了，将她丢在山里。我初来人间，没有合适的寄体，只能先用她的，本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把身体给我，但你在这之前就断了气。’”
“你……”柏水心一颤，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来人间许多年，从初始惊叹于世间繁华，到后来感叹命运无情，生命如草芥并不是开玩笑。
她接着道：“她又说‘罢了，我正好缺个向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反正我没地方去了，就跟着她走了。”
“我跟着她去了许多地方，增长了许多见识。有一回，我们乘船到了另一个国度，那里的君王很奇怪，眼看着要亡国了，却还是贪图享乐，不治国却将希望放在了求神上。她利用这一点，让君王为她制造了云舟，待亡国后，卷走了皇宫内所有财宝，这种做法虽然不道德，但她真的很厉害。与她同行的几年，我过得很快活。”
“她对我有恩，我一直很想报答她。”她笑道，“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柏水沉声问她：“简临微用术法将你魂魄留在躯体内，离开了她你会怎么样？”
冯姑娘没回答他，起身站在窗边。
此时第一缕曙光从海平面升起，将黑夜划开一条缝。
冯姑娘痴痴看着，忽然道：“我本名不叫翩翩，我爷爷为我取的名字是来孙，后来青楼的妈妈说来孙不好听，给我改名翩翩。这两个名字无论哪一个……我都不喜欢。”
话音刚落，她全身的力气像抽干般向后倒了下去，柏水就站在她的后面，稳稳接住了她。
“冯姑娘……”
“我给自己新取了个名字叫、叫辰晓，我第一次看见日出，很、美。”她的脸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气若游丝，“能与你重逢我很开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后有没有……有没有来找过我？”
柏水点头：“有，我有来找过你。辰晓啊，再撑一撑，我还没把钱还给你。”
冯姑娘像是放下了什么心结，露出笑容：“什么债……能有这么多，那是我骗你的。”
她靠在柏水怀里，喃喃道：“我死后，你千万不要送我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好。”
说完这一句，她闭上眼，魂随风而去。
柏水向南无寻告了假，理由是要安葬旧友。
南无寻批准了他的假。
李星然听说了这事，心里闷闷的，她与冯姑娘并不熟，就是觉得怪遗憾的，这个姑娘经历多少苦难才走到今天，终究没敌过天意。
她回了房间，拿出了初中写小说的本子，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将苏拂兄妹与云儿与冯姑娘的故事记录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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