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时,观影室灯光大亮,有人不急着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在位子上与人轻声攀谈,有人逆着人流,或结伴而行,或孤身而走。佟墒雅自然是后者,他在雪珊大学待了近两年时间,因为忙于事业,始终“离群索居”,独来独往。
类似他这样的人,雪珊大学中不少。佟墒雅身在其中反而变得不特别,连同他出众的样貌也成了大家久而久之不会再注意的事情。
佟墒雅有时会安然这样的感觉。在这里,他不是贞市金尊玉贵的佟家少爷,不是佟家心知肚明的第一继承人,没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没有数不清多少道目光暗中窥伺他,他只是佟墒雅,只会是佟墒雅。
这三个字变作随时可以泯然众人的符号,没有人、包括佟家,他乡皇室能在此有多特别。
人们都说雪珊大学是囚笼,多少权贵不甘心寂寂无名、不再特别的地方。佟墒雅却觉得这里是忙碌时路过可以短暂歇歇脚的浮岛,不至于称它为“避风港”,但总归是能够缓解旅人路途遥远时的疲惫。
佟墒雅并非只知享乐,只知呐喊自由空有虚名的公子哥。他清楚他生在佟家需要肩负的责任,落实的付出与有时无端被迫的牺牲,自幼时起父母、家族的管束与教导他从未忘却,他很早之时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偶尔还会不免感到疲倦。
于是雪珊大学成了他来去匆匆时回蓝回血的落脚点。他不止“离群索居”,还“形单影只”,极有时一些即便在他看来没什么必要参与的活动,他也会来雪珊大学看看,随后又很快离开。
譬如今日的观影体验。
佟墒雅并不知道,爱他的人总会注意到他的孤身一人。当舅舅佟梦湘问起为何他身边无人,佟墒雅微微讶然,他朦胧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叫家人担心,误以为他难免孤独。
由此佟墒雅也曾扪心自问。
他孤独吗?不,他并不孤独。他甚至享受一时半刻,视线所及之内仅有自己一人的闲散时光,鼻尖嗅尽天地芬芳。
但家人的关怀令他忽然想到,他的身边似乎的确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被他认为,能被称呼为伴侣的人。
这个人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生似乎需要这么一个存在,以叫别人从此剥离他与名为“孤独”之间的拉扯,只余距离。
缘分有时便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早一点,佟墒雅从未意识到他的身边可以有这么一个人,晚一点,佟墒雅将会错过那么一位令他从此念念不忘,挂念一生的存在。
仇闪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佟墒雅视野的。
当他看完电影,淡然离场的路上,不时有一个红兰名字顺着人流的来往送入他的耳中,他们轻声细语,他们语含赞叹,毋论什么反应皆是因它而起:
仇闪。
今日观影体验,雪珊大学近五年来内部流行的经典之作编剧,导演。
佟墒雅的耳朵捕捉到她的名字,如同捕捉冷风中意外飞来的蝴蝶,尽是偶然。
偶然到,他走出育勤楼,走过金雀桥,还来不及走至芳草地上,刚至桥中,漫不经心一抬眼,眼眸便再也挪不动。
那芳草地上似有所觉侧身回眸的身影,竟带着战火连天的枪林弹雨,沙土飞烟,跃入他刚刚意识到,他需要一位爱侣的心间。
多年以后,佟墒雅始终没忘他与仇闪的第一次见面。
二十六岁女郎风姿出众,靠的不是绝世美貌,是冷焰般的眼眸。
如同篝火里烧不尽的红光,雪峰终年积雪不化冰封的火舌,它将随自然与真理长存于世界,神秘而闪烁。
与世人所想象不同,铸就“佟家黄金时代史”、佟家第一继承人的人生伴侣,并非什么高门儿女。
她是拿枪的人。
那都是后面的事了,她在佟墒雅求婚之时讲述了她的过去。
仇闪是被人嘲笑的,曾没上过学的孩子。她从战争国家跟随大使馆引渡回国,远洋归来,在没被大使馆发现身份之前,她是漫天炮火里面不改色放羊的放羊娃。生身父母皆是无国界医生,仗着医术高明、胆子大无偿助人的志愿者,他们在战争中救人,置自己生死于不顾,最终宿命般的,如古时将军马革裹尸,无国界医生们双双死在无国界手术帐篷之中,被热武器炮轰得只剩下肉块,肉渣,试图为他们收尸的人甚至找不到他们的头颅。
那时仇闪才三岁,她是意外出生在战争国家的女婴。母亲原是“石女”,从无经期,早已被诊断为绝无可能孕育子嗣,她平时忙碌于高压,忙碌于抢救人命、在危险到来前随时转换营地……她与她的丈夫,根本从未想过他们二人之间还会有孩子的降临!那未曾有过反应的身体,未曾显怀的肚子,当它们第一次活跃起来时,来源于仇闪母亲意外地中枪。
那时仇闪六个月了,正在成型的孩子终于被父母知晓存在,这对夫妻便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在当时和几国关系一度紧张,内部武装力量横行,政府濒临解构的当局不可能再给他们能快速撤离的机会。
孕妇有优待?那是和平年代,和平国家才会有的“特权”。而将一个无辜女婴生在一个战争国家之中,是他们为人父母永远的过错与失职,烙印般不可磨灭。
仇闪出生之后,她的父母曾无数次想将她送回红兰,或送到什么没有战争的国家,试图拯救这样的悲剧与死局,但因种种政治原因皆未能成功,全都失败,并在一次热武器突然袭击的定点炮轰中,意外身亡。这样的结局,让他们没有留给仇闪什么,只留给仇闪一个名字。
他们给她取名为仇闪。
愿希望闪耀于战火之中,连绵不绝。愿和平,愿世界没有战争,没有仇恨。
这是她的养父母说的。
亲生父母去世后,仇闪被父母救治过的当地人家收养。值得庆幸的是,那家人生活还算富裕,于当地之中似乎很有威信,常常能赶在危险来临之前转移,仇闪就这样过了两年,重构的政府当局与武装力量签署协议,划出一片就此稳定数年的停火区。
不知何时仇闪开始放羊。她不缺钱,钱这种货币也并不如物品交换流通稳定,仇闪放羊和众多生活在停火区的放羊娃一样,更多是为了排解生在战争国家的高压,顺便再赚点外快。
需要羊的不是放羊娃,不是众多流离失所的家庭,是重构的当局,是难得愿意低头的武装力量,是停火区。
政治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奇妙到有时旁观者只能震撼到失语。
“……如果你了解这个国家发生的历史,就会意识到,卡兹尔重构的当局多么伟大,武装力量的让步多么绝不可能,数十个停火区的出现多么奇迹,羊和放羊娃存在的意义多么传奇。”红兰官方前线记者激动的话,波浪般辐射全球,成为众多国家官方会引用的名言名句。
羊,这个曾因不同历史赋予为不同含义的物种,在现代世界语言中突然变得特别起来。
从那之后红兰的教材,每每涉及卡兹尔内乱内容之上,都会描写这么一句话——“战争国度中位于停火区的每一只羊,都是一种纯洁天真的希望,摇摇欲坠着永不坠落。”
战火中的停火区,注定敏感。
无人敢冒掀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的危险与罪孽,无视卡兹尔当局与武装力量认可的禁令,偷偷穿行停火区,询问生活在停火区放羊的孩子们的心情,有何所思所想。
全世界的记者如有商议般一致默认,卡兹尔的放羊娃不可被打扰。他们不是无视放羊娃的声音,是保护他们生存的环境。
羊在卡兹尔国度中所代表的意义逐渐空前盛大。
白白的羊是仇闪,是所有试图生存的放羊娃,在战争中唯一安心所在。
仅限于停火区放羊时。
仇闪的故事是这个故事刚聚在我脑海之时便定下的最初,没想到拖拖拉拉到三月二十九才写到这个部分,抠脑壳,当时应该勤快一些早点写到仇闪的。我有想过是否要将当年之事细细讲来。后来想了想决定算了,前人的故事有点容易过界,要写也写不了太多。
仇闪的故事还会有一点小收尾。
5.28:新增过渡收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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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炮火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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