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未明,顾衡便敲响了肖春生的房门。
肖春生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沉默地跟着顾衡下楼。吉普车已经停在楼外,引擎盖子上凝结着薄薄的露水。
这一次,顾衡没有让他坐副驾驶,而是示意他上了后座。他自己坐进驾驶位,发动汽车,驶出了这片寂静得令人压抑的区域。
车子没有走向荒原,而是沿着一条颠簸的、似乎罕有人至的土路,朝着与部队驻地相反的方向开去。肖春生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逐渐染上晨曦光晕的景色。枯黄的草甸,低矮的丘陵,远处隐约可见连绵山脉的黑色轮廓。
他没有问要去哪里。他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大约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天色大亮,太阳升高,灼烤着大地。车子最终在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停下。前方,是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河流,河水浑浊,翻滚着黄色的浪花。河对岸,是更加茂密、透着原始气息的丛林,地势也逐渐升高。
“下车。”顾衡熄了火,率先推门下去。
肖春生跟着下车,脚踩在松软带着潮气的土地上。他环顾四周,这里荒无人烟,只有河水奔流的哗哗声和不知名鸟类的啼叫。
顾衡走到河边,站定,望着对岸。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和大衣的衣角,他的背影在开阔的天地间,显得愈发挺拔孤直。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顾衡没有回头,声音顺着风传过来。
肖春生看着那条河,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没有说话。
“界河。”顾衡自己给出了答案,语气平淡,“对面,就不是我们的地盘了。”
肖春生的心脏猛地一缩。界河!他竟然把自己带到了边境线!他想干什么?
顾衡转过身,目光落在肖春生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复杂的、肖春生看不懂的情绪。
“两个月前,你受伤的那场冲突,就发生在下游十几公里处。”顾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肖春生耳中,“那股武装分子,就是从对面渗透过来的。”
肖春生攥紧了拳头,左臂上的伤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想起那天的枪林弹雨,想起倒下的战友,想起那个存在于猜想中的、山崖上的狙击手……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肖春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炫耀你的掌控力?还是提醒我,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讽刺。
顾衡没有因他的态度而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冰冷的审视或强势的占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顾衡缓缓说道,目光转向奔腾的河水,“这条线,隔开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肖春生从未听过的、近乎缥缈的意味:“是秩序,和混乱。是安宁,和危险。是……回得去的家,和可能再也回不去的远方。”
肖春生愣住了。他没想到顾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不像他,一点也不像。
顾衡重新将目光投向他,那眼底深处,翻涌着肖春生无法理解的、浓稠如墨的情绪。
“肖春生,”他叫了他的全名,语气郑重,“你以为,我困住你,仅仅是因为……那种卑劣的占有欲吗?”
肖春生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反驳:“难道不是吗?!”
顾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苦涩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如果只是那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肖春生心上,“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你心甘情愿,或者……无声无息。”
一股寒意顺着肖春生的脊椎窜上头顶。他相信顾衡做得到。
“那你到底为了什么?!”肖春生声音发颤,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崩溃,“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河水奔腾,风声呜咽。
顾衡看着他,看着这个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倔强明亮的青年。看着他身上那身没有标识、却依旧挺括的军装,看着他左臂那道隐藏在袖子下的疤痕。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更久远的东西。
“我要你活着。”顾衡终于开口,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不是像叶国华那样,活在父辈的荫庇下,也不是像陈宏军那样,活在书本的象牙塔里。更不是像你之前那样,凭着一点热血和冲动,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不堪一击地倒下。”
肖春生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要你看清楚这条线,”顾衡指向界河,声音带着一种冷硬的、近乎残酷的清醒,“看清楚线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看清楚你自己,到底站在什么地方,未来……可能会面对什么。”
“你那点自以为是的梦想和坚持,在真正的洪流面前,脆弱得可笑。”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肖春生一直以来的认知,血淋淋,**裸。
肖春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顾衡的话,残忍,却……该死的精准。他想起自己受伤时的无力,想起战场上的残酷,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看似坚定、实则未经真正考验的信念……
“把你关起来,磨掉你那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只是第一步。”顾衡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冽,“你需要学的,需要看的,需要经历的,还很多。”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也远比你想象的……危险。”
他朝着肖春生走近一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而现在,能给你这条命,能让你真正站稳,能让你看清前路的人,只有我。”
“你明白吗?肖春生。”
肖春生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愤怒、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点醒的、冰冷的清醒……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顾衡不是为了占有而囚禁他?
他是为了……塑造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冷酷而极端的方式?
这个认知,比单纯的占有,更让他感到混乱和……一种莫名的、沉重的窒息感。
界河在脚下奔腾,隔开了两个世界。
而顾衡,正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将他推向那条线的边缘,逼迫他去看,去思考,去面对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他这片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处的,并非一片可以任他肆意奔腾的温暖水域,而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未知海域。
而顾衡,那轮冰冷的月亮,似乎……是想成为他在这片危险海域中,唯一的航标?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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