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之行像一场冰冷刺骨的暴雨，将肖春生浇了个透心凉。那些被顾衡强行撕开、暴露在阳光下的残酷现实，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将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某些信念，冲击得摇摇欲坠。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肖春生靠在吉普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眼神空洞。顾衡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在界河边说出那番惊心动魄话语的人不是他。
回到那栋灰色小楼，肖春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而是站在空旷的一楼客厅里，背对着顾衡。
“那些书，”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有些沙哑，“那些资料……是不是都跟……跟对面有关？”
他依旧无法坦然说出“敌情”“渗透”这样的字眼，但“对面”这个词，已经代表了他认知的转变。
顾衡脱下大衣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将大衣挂好。“一部分是。”他回答得言简意赅。
“你看得懂那些符号和图表？”肖春生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顾衡。那些天书般的东西，他之前只当是顾衡折磨他的另一种手段。
顾衡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倒水，没有看他。“工作需要。”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让肖春生心头巨震。工作需要？什么样的工作，需要掌握那些东西？需要如此了解界河对面的情况？需要……有那样神出鬼没、甚至可能出现在边境交火战场的能力？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测，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他想起顾衡那深不可测的背景，想起他调动自己如探囊取物般的能量，想起他那远超常人的冷静和……冷酷。
顾衡，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机关干部。
这个认知，让肖春生感到一阵寒意的同时，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果顾衡的身份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特殊，那么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些看似偏执疯狂的囚禁与塑造，是否……真的隐藏着更深层、更无法言说的目的？
“从明天开始，”顾衡将一杯水放在肖春生面前的桌上，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体能训练加倍。格斗，增加实战对抗。”
肖春生猛地抬起头：“和谁对抗？”
顾衡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我。”
……
接下来的日子，肖春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淬火”。
每天上午的体能训练，强度提升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负重越野的距离和重量加倍，障碍跑的时限被压缩到极限，每一个动作都被顾衡用最苛刻的标准审视着，稍有懈怠，面临的便是更长距离、更长时间的惩罚性训练。肖春生咬着牙，将所有的困惑、愤怒和不甘都化作力量，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极限，汗水浸透衣衫，肌肉酸痛到麻木，但他一声不吭。
而下午的格斗实战对抗，更是如同炼狱。
顾衡褪去了平日里那层冷峻疏离的外壳，在充当对手时，展现出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与精准。他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直接、有效，甚至带着一种战场搏杀般的狠戾。每一次交手，肖春生都感觉自己像是在生死边缘徘徊。顾衡的力量、速度、反应都远在他之上，他被一次次摔倒在地，关节被反锁，喉咙被手臂扼住，窒息感阵阵袭来。
起初，肖春生还会因为愤怒而拼命反击，但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徒劳无功。他像沙包一样被摔打，身上很快就布满了青紫的淤痕。
“起来。”顾衡的声音总是冰冷地响起，不带一丝情绪。
肖春生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混着泥土沾了满脸。他抬起头，看着逆光站立的顾衡，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的弱点太明显。”顾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分析，像是在点评一件工具，“情绪化，易冲动，缺乏对危险的预判。”
肖春生想反驳，却无力开口。
“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顾衡蹲下身，目光与他平视，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倒下，就意味着死亡。”
他伸出手，不是拉他，而是指向肖春生因为格挡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腕：“这里，发力角度不对，下次，可能会被直接折断。”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肖春生的皮肤，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肖春生看着近在咫尺的顾衡，看着他眼底那片冰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海，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扭曲的斗志，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他不能一直这样！他不能永远被顾衡这样碾压！
他猛地拍开顾衡的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沫，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摆出防御姿势，眼神凶狠地瞪着顾衡，嘶哑道：“再来！”
顾衡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摆开了架势。
对抗在沉默中继续。摔打，锁喉，关节技……肖春生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他开始不再盲目地发泄怒火，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顾衡的动作，寻找他的节奏和破绽。他学习如何卸力，如何利用地形，如何在被绝对力量压制时，用技巧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身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那种被彻底打碎、又被强行重塑的感觉。顾衡像一把冷酷的铁锤，将他身上那些不合时宜的棱角和天真，一点点敲碎，磨平，再试图将他锻造成另一种……更坚韧、更冷酷的形状。
他不知道自己被摔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身上添了多少新伤。直到有一天，在一次近身缠斗中，他抓住顾衡一个极其微小的疏漏，利用腰腹力量猛地一拧，竟然第一次，将顾衡反摔在了地上！
虽然顾衡在触地的瞬间就敏捷地翻身跃起，但那一刻的失衡，是真实存在的。
肖春生保持着将对方摔出去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稳稳站定的顾衡。
顾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赞许？
“反应尚可。”他只说了三个字，便转身走向场边，拿起水壶喝水。
肖春生依旧半跪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成就感与莫名酸楚的情绪。
他做到了。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羞辱之后，他终于……碰到了他。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下，但那感觉，像是黑暗中终于撕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光。
他看着顾衡喝水的背影，那个曾经如同山岳般无法逾越的身影，此刻似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
淬火的过程，痛苦不堪。但被淬炼的钢铁，正在悄然改变着它的质地。
肖春生这片海，在月光冰冷而执着的锻造下，浪涛依旧汹涌，内核，却开始凝聚起坚硬的冰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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