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的默契像一层温暖的薄膜,暂时包裹住了小楼里这对关系扭曲的伴侣。训练、任务、偶尔笨拙的靠近,构成了他们世界的全部。肖春生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可以就这样,在这片被隔绝的天地里,与顾衡维持着这种危险而隐秘的平衡,直到未知的尽头。
然而,现实总会在人最松懈时,露出它冰冷的獠牙。
一个加密通讯带来了紧急任务。对面一股势力似乎察觉到了多次行动受挫的源头,开始进行有针对性的反扑和清洗。顾衡接到指令,需要立即动身,前往接应一名暴露了身份、正被疯狂追杀的己方潜伏人员。
任务简报极其简洁,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危险气息,让肖春生瞬间绷紧了神经。那名潜伏人员代号“夜莺”,掌握着至关重要的情报,必须在对方将其捕获或灭口前,安全转移。
“我跟你一起去。”肖春生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他知道这种级别的任务意味着什么,让顾衡独自前往,无异于让他闯入龙潭虎穴。
顾衡正在快速检查装备,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不行。”
“为什么?”肖春生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我可以策应,可以……”
“这次不一样。”顾衡打断他,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方动了真格,手段会超出你之前的认知。你去,只会是累赘。”
“累赘”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肖春生心里。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新兵。可看着顾衡那双不容置喙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顾衡说的是事实。在这种层面的较量中,他引以为傲的成长,或许真的不堪一击。
一种无力的愤怒和更深沉的担忧攫住了他。
顾衡不再看他,将最后一把匕首插进靴筒,背上装备包。“待在这里,没有我的信号,不准离开,不准与任何外界联系。”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语气是久违的、属于掌控者的绝对冰冷。
说完,他转身便朝门口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肖春生淹没。他猛地冲上前,在顾衡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前一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顾衡!”他将脸埋在顾衡宽阔而紧绷的后背上,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活着回来。”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我等你”,想说“小心”,但最终涌出口的,只有这最原始、最沉重的四个字。
顾衡的身体在他抱上来的瞬间僵硬如铁。他能感觉到肖春生手臂环抱的力度,能感觉到他脸颊贴在自己背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和温热的湿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顾衡缓缓抬起手,覆盖在肖春生交叠在他腹部的手背上。他的手掌温热而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他没有用力,只是那样覆盖着,仿佛在感受那片刻的依恋与温度。
“嗯。”一个极其低沉、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音节。
然后,他轻轻却坚定地掰开了肖春生的手,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门“咔哒”一声关上,将肖春生独自留在了骤然变得空荡而死寂的小楼里。
他维持着那个拥抱落空的姿势,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顾衡掌心的温度,空气中还弥漫着他离去时带起的、微凉的风。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孤寂感,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肖春生经历过的最漫长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翻腾。他无法训练,无法思考,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耳朵上,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可能的声响,期待着那特定的、代表安全的信号。
他反复回想着顾衡离开时的每一个细节,他那冷硬的语气,他覆盖在自己手背上那短暂的温热,还有那句低沉的“嗯”。
他会没事的。他那么强大,那么算无遗策。肖春生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同阴云般越聚越浓。
一天,两天……
没有任何消息。通讯器死一般寂静。
肖春生开始在小楼里焦灼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他无数次走到门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寻找,又被顾衡离开时那冰冷的命令死死钉在原地。
第三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再次降临。狂风呼啸,雷声滚滚,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小楼,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孤独与不安都宣泄出来。
肖春生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听着外面世界的咆哮,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逼疯时——
“咚……咚……咚……”
三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击声,混在风雨声中,隐约从门外传来!
是信号!顾衡约定的安全信号!
肖春生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门边,颤抖着手,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风雨交加,一片漆黑。
一个高大却摇摇欲坠的身影,倚靠在门框上。是顾衡!
他回来了!
但眼前的顾衡,让肖春生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顾衡浑身湿透,深色的作战服被雨水和不知名的污渍浸染得更加暗沉,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肩处,一片暗红正在雨水晕染下不断扩大,将周围的布料泅染成更深的颜色。他用手死死按着那里,指缝间不断有血水混合着雨水渗出、滴落。
他看到肖春生,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刚动了一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顾衡!”
肖春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顾衡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他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和雨水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你……”肖春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顾衡肩头那片刺目的殷红,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顾衡靠在他身上,呼吸急促而微弱,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和雨水。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似乎想碰碰肖春生的脸,但手臂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没事……”他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弱得几乎被风雨声淹没,“……‘夜莺’……送出去了……”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汇报任务!
肖春生的眼眶瞬间红了,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半抱半扶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顾衡拖进屋里,用力关上门,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
他将顾衡小心地安置在客厅那张唯一的破旧沙发上,手忙脚乱地扯开他被血浸透的作战服。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枪伤暴露出来,皮肉外翻,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肖春生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顾衡曾经教过的那些战场急救知识疯狂地涌现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冲到楼上拿来医药箱,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开始清理伤口、止血、包扎。
整个过程,顾衡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偶尔因为疼痛而发出压抑的闷哼。
当最后一道绷带缠好,暂时止住了汹涌的鲜血,肖春生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大口地喘着气。他看着顾衡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肩头那刺目的白色绷带,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一种混合着后怕、心疼和某种坚定情绪的东西,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黏在顾衡额前湿冷的黑发,指尖眷恋地划过他冰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失去血色的薄唇上。
“混蛋……”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哽咽,“……你这个……混蛋……”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
他不敢再想下去。
俯下身,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顾衡没有受伤的右边肩膀上,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个强势闯入他生命、带给他无尽痛苦与混乱的男人,真的还活着,真的回到了他身边。
窗外,风雨未歇。
而屋内,在血腥与药味交织的空气里,某种更加深沉、更加无可撼动的羁绊,伴随着劫后余生的战栗,牢牢地系紧了彼此的灵魂。
暗礁已现,但他们闯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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