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艳秋的到来,如同在肖春生灰暗压抑的世界里凿开了一扇窗,带来了光亮和流通的空气。她的坚韧、她的烟火气、她那不容置疑的“家长式”关怀,有效地中和了肖春生的消沉和陈宏军那种过于沉重压抑的守护。病房里的气氛不再那么死寂,偶尔甚至能听到肖春生和姐姐斗嘴的声音,虽然大多以肖春生的“败北”告终,但那终究是活人的气息。
陈宏军也悄然调整着自己的角色。他不再试图大包大揽,而是默契地配合着肖艳秋。肖艳秋负责生活起居和“精神鞭策”,他则更多地承担起复健时的体力支撑和沉默的陪伴。他依旧来得勤,但停留的时间会根据肖艳秋在否而灵活调整,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多余,也不给肖春生造成压力。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将那份惊世骇俗的感情埋藏得足够深。他看肖春生的眼神尽量克制,触碰时也努力保持纯粹兄弟般的自然。但他忘了,肖艳秋不是叶国华,也不是贺红玲。她是一个在生活的磨盘下挣扎多年的女人,有着洞察世情的敏锐和一份属于长姐的、对弟弟身边人事本能的审视。
那些被陈宏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细节,在肖艳秋眼中,清晰得如同白纸上的墨点。
她看到陈宏军是如何自然地记得肖春生所有细微的喜好和习惯,饭菜的咸淡,水温的高低,枕头摆放的角度,比她自己这个亲姐姐还要周到。这超出了普通兄弟情谊的范畴。
她看到当肖春生复健疼痛难忍、脾气暴躁时,陈宏军那感同身受般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以及那近乎卑微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隐忍。那不是脾气好,那是一种因为爱而生的、无限度的包容。
她更看到,在肖春生因为一点小小的进步而露出短暂笑容时,陈宏军眼中那瞬间迸发的、如同看到漫天繁星般的亮光,那里面掺杂的喜悦、满足和爱慕,浓烈得让她心惊。
这不是兄弟之情。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深沉而绝望的爱恋。
肖艳秋被自己的发现震住了。她活了三十年,经历过动荡,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如此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发生在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身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甚至有一丝本能的排斥。这太离经叛道,太不符合她认知里的常理。但看着陈宏军那清瘦、沉默、将所有心思都系在春生身上的样子,看着他因为春生一个笑容就能开心半天,因为春生一句重话就眼神黯淡却依旧不离不弃的样子,那点排斥,又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怜悯,有无奈,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这孩子,是把整颗心都扑在春生身上了,哪怕这份感情注定没有结果,甚至不见天日。
这天下午,陈宏军学校有课,提前离开了。肖春生做完复健,累得睡着了。肖艳秋坐在床边,看着弟弟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又想起陈宏军离开时那悄悄投向春生的、留恋的一瞥,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事情挑明。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这样暧昧不明地发展下去,这对春生,对陈宏军,都不公平。春生有权利知道,并且做出选择。
傍晚,肖春生醒来,精神好了一些。肖艳秋扶他靠着床头坐好,递给他一杯温水。
“春生,”肖艳秋开口,语气是少有的郑重,“姐有件事,得跟你聊聊。”
肖春生有些疑惑地看向姐姐:“姐,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还是爸他……”
“不是家里,是你的事。”肖艳秋打断他,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是关于宏军的。”
听到陈宏军的名字,肖春生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他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肖艳秋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对你……不是简单的兄弟感情。”
肖春生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他沉默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肖艳秋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春生不是毫无察觉,他只是在逃避。
“姐是过来人,看得明白。”肖艳秋的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清晰,“他看你那眼神,他为你做的那些事……早就超出界限了。春生,你告诉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肖春生低着头,长久地沉默。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病房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将他脸上的挣扎和迷茫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怎么想的?他也不知道。
他感激陈宏军,毋庸置疑。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陈宏军不离不弃,用那种近乎固执的温柔支撑着他。他习惯了陈宏军的陪伴,依赖他的照顾,甚至在他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展现最脆弱不堪的一面。
但是,爱吗?
肖春生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他的人生规划里,应该是娶一个像贺红玲那样明媚鲜活的姑娘,生儿育女,建功立业。男人爱男人?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颠覆了他二十年来形成的世界观。他感到混乱,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那怒意,在对上陈宏军那双总是盛满卑微和恳求的眼睛时,又化为了无力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我……我不知道,姐。”肖春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困惑,“我把他当兄弟……最好的兄弟。可他……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不下去。
肖艳秋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春生,姐不是要逼你。但这件事,你不能一直装糊涂。宏军那孩子,心思重,敏感,他把整颗心都捧到你面前了,你若是没那个意思,就得早点跟人家说清楚,划清界限,别让他越陷越深,最后伤得更重。”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你要是……要是觉得,也能接受他那种感情……”肖艳秋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艰难,这毕竟太惊世骇俗,“那你就得想清楚,这条路不好走,会有多少白眼和指指点点,你们能不能扛得住。”
“但如果你只想维持现在的兄弟关系,”肖艳秋目光锐利地看着肖春生,“那你就不能再贪恋他对你的好,不能再给他任何模棱两可的希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对你们两个都好。”
肖春生抬起头,看着姐姐在昏暗光线中异常严肃的脸庞。姐姐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试图维持表面平静的伪装,将那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维持友情?远离?还是……接受?
每一个选择,都显得如此艰难,后果都难以预料。
“宏军……他是个好孩子。”肖艳秋最后轻声说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姐看得出来,他是真把你放在心尖上。别……别太伤了他的心。但也不能,因此误了你自己,误了他。”
说完这些话,肖艳秋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姐……都站在你这边。”
她转身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将一室的寂静和沉重的思考,留给了肖春生。
肖春生独自坐在昏暗里,姐姐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陈宏军为他擦拭汗水时微颤的手指,被他推开时瞬间黯淡的眼神,守在他病床边疲惫却不肯离去的执着……一幕幕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一直以为陈宏军只是过于依赖他这个“大哥”,只是性格敏感重情义。直到此刻,被姐姐点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行为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份沉重而炽热的感情。
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贪恋陈宏军带来的温暖和支撑,那是在他跌落谷底时唯一的慰藉。可如果这温暖的背后,是那样一份他无法回应、甚至无法理解的感情,他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划清界限?想到陈宏军可能会因此露出的、如同被全世界抛弃般的绝望眼神,肖春生就觉得胸口发闷。他已经习惯了那个沉默的身影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接受?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本能地压了下去。太荒谬了,两个男人……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肖春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迷茫。窗纸已被捅破,他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他必须做出选择,而这选择,无论指向哪个方向,似乎都注定伴随着伤害。
夜,深了。而肖春生心中的波澜,却刚刚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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