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楼梯间那个惊心动魄的吻(如果那能称之为吻的话)之后,肖春生和陈宏军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表面上看,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样。肖春生依旧沉默地接受复健,陈宏军依旧沉默地陪伴照顾。肖艳秋忙里忙外,仿佛对那场无声的风暴毫无所觉。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肖春生不再刻意避开陈宏军的目光。有时,他会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宏军忙碌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整理床铺时微微弯下的、清瘦的脊背,看着他低头削水果时那专注的、长长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的阴影。那目光里,少了几分之前的烦躁和抗拒,多了几分审视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探究。
他不再将陈宏军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当陈宏军递过温水,他会低声道一句“谢谢”;当陈宏军费力地搀扶他行走,他会尽量自己多使点劲儿,减轻对方的负担。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小小石子,在陈宏军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难以置信的涟漪。
陈宏军变得更加沉默,却也更加……大胆。不是行动上的大胆,而是眼神上的。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敢在肖春生不注意时偷偷凝视。现在,他会偶尔抬起头,正大光明地迎上肖春生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依旧有卑微,有爱恋,但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安静的坚持。他不再试图隐藏,也不再恐惧暴露,仿佛在说:我就是这样爱着你,你可以不接受,但我无法改变。
这种无声的坚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侵蚀着肖春生坚固的心防。
这天夜里,肖春生因为腰伤复发,疼得厉害,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细密的冷汗浸湿了额发,他咬着牙,不想惊动睡在旁边简易折叠床上的肖艳秋。
黑暗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带着温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
肖春生身体一僵,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陈宏军的睡眠极浅,一点动静就能惊醒。
“很疼吗?”陈宏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睡意未醒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肖春生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默认了这份无声的关怀。
陈宏军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用热毛巾帮他擦拭额头和脖颈,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然后,他坐在床边,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被子,力道适中地帮他按摩着腰部僵硬的肌肉。
他的手指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异常灵活和耐心。那恰到好处的力度,有效地缓解了肌肉的痉挛和疼痛。肖春生紧绷的身体,在这持续的、温柔的抚触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陈宏军轻浅的呼吸声,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温度。
没有言语,只有动作。一种超越了兄弟、甚至超越了寻常友谊的亲昵,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流淌。
肖春生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什刹海的冰面上,陈宏军笨拙地跟在他身后,被他拉着滑行的样子。想起了在图书馆后面那间昏暗的储藏室里,两人并肩而坐,分享着一本破旧诗集的时光。想起了他受伤后,陈宏军那双总是含着泪、写满恐惧和担忧的眼睛……
这个人,贯穿了他整个青春岁月,从他最张扬的时刻,到他最落魄的现在,始终如一。
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绪,如同初春的溪流,悄然漫过他冰封的心田。
他忽然伸出手,覆盖在了陈宏军正在他腰间按摩的手背上。
陈宏军的动作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在黑暗中努力分辨着肖春生的表情,心跳如脱缰的野马。
肖春生的手很大,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和力量,将陈宏军那只比他小一号的、骨节分明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手心很烫,熨帖着陈宏军微凉的皮肤。
“可以了。”肖春生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没那么疼了。”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那样覆盖着,仿佛一个无声的确认,一个模糊的回应。
陈宏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酸楚,瞬间冲上了他的眼眶。他反手紧紧握住了肖春生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他低下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没有哭出声,但肖春生能清晰地感觉到,滴落在他手背上的、冰凉的液体。
这一次,不是绝望的眼泪,而是……得偿所愿的泣不成声。
肖春生没有动,也没有抽回手。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陈宏军紧紧抓着他的手,任由那滚烫的泪水浸湿他的手背。黑暗中,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隐秘的悸动。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他依旧无法清晰地定义自己对陈宏军的感情。是依赖?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无法再推开这个的人了。他贪恋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守护,他心疼这份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恋。或许,他这辈子都无法像陈宏军爱他那样,去回报同样炽热的感情。但至少,他可以试着……去接受,去回应这份沉重而执着的深情。
心防,就在这个疼痛与温柔交织的夜晚,裂开了一道细微的、却再也无法弥合的缝隙。
第二天清晨,肖艳秋醒来时,看到陈宏军已经起来了,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早饭。而肖春生还睡着,眉头舒展,似乎睡得比前几夜都要安稳。
陈宏军看到她醒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有些闪烁,低声说:“姐,你醒了?早饭快好了。”
肖艳秋的目光在陈宏军泛红的眼角和明显带着雀跃气息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床上沉睡的弟弟,心里微微一动。她没有点破,只是如常地笑了笑:“嗯,辛苦你了,宏军。”
有些事,无需言说,已了然于心。
当肖春生醒来,面对陈宏军时,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无形的默契。陈宏军依旧细心照料,但那份小心翼翼和惶恐不安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般的满足。而肖春生,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看向陈宏军的目光里,少了几分挣扎,多了几分……默认的温和。
复健依旧艰苦,但气氛却不再那么压抑。当肖春生再次因为疼痛而步履蹒跚时,陈宏军会更加用力地支撑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春生哥,再坚持一下,你可以的。”
而肖春生,会抿紧唇,更加努力地迈出下一步,偶尔,会极轻地“嗯”一声,作为回应。
那场无声的惊雷,没有带来毁灭性的暴雨,反而像是降下了一场甘霖,滋润了干涸的土地。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未来的风雨可能更加猛烈,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两颗孤独而挣扎的心,找到了一种奇特的、不为世人所容的,却真实存在的依靠。
裂隙已生,光照了进来。哪怕那光微弱,却足以让在黑暗中跋涉太久的人,看到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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