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利迦在等他自己的宣判。
他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早就到了极限的身体疲累倦怠让他随时可能昏迷，而他还没有失去意识的原因，是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与他卡尔克萨对视的喜悦与安心。
他的身体是如此喜爱那双美丽的绿眼的凝视，即使此刻那双眼睛里面弥漫着阴沉又寒冷的怒气，他仍然为了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感到兴奋。
“吃掉我……”
特利迦听到自己说，在这一刻他觉得被卡尔克萨吃掉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对方答应，他会感觉非常高兴。
“如果你厌倦了，那就吃掉我，不要把我再丢弃到星光与风都无法抵达的黑暗里。”
但是卡尔克萨没有答应他。
上一次没有，这一次也没有。
特利迦缓慢地试图回想这所谓的“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因为距离现在太久了，所以他一时半刻没能回想起来。
这一次，卡尔克萨自破败的黄皮之下抬起一只如干枯树枝的手，是特利迦先前伤到的那只，但此刻那只手上不见任何伤痕，就和他预料的一样，人类化身上的那点伤害对他本体而言无足轻重。
那只手的食指轻轻点在特利迦菱形的计时器上，那块宝石一样的计时器内部，莹莹的蓝色光芒已经暗淡到几近消失。
作为能够直观反应能量水平的装置，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如特利迦一样的能量生命体全身上下最好入侵的地方。
“你身上有很多有趣的地方，而且的确很有用处，所以我今天不会杀死你。”
卡尔克萨缓缓开口，这次他所用的不再是那种奇异的叫声，而是宇宙里普遍使用的语言。
说实话，特利迦能猜到这个结果，但被证实他并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仍然让他意外，卡尔克萨对他的包容程度甚至让他觉得不安，所有对他的反抗与猜忌都令他感到难过。
只有卡尔克萨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他才会觉得安心。
“但是作为胆敢袭击我的代价，我会剥离你所有的光。”
特利迦飘忽不定的思想终于在这一句话之下凝固了，原本已经迟滞的大脑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飞快地解析了卡尔克萨这句话的含义，也几乎是在瞬间猜测到了后果。
“我从很早之前就想见见了……你被‘切割’的另外一部分。”
“住……住手……”
他挣扎着，颤抖的声音带着震惊与哀求，但那些触手恐怖的力量让一切反抗都显得那么可笑。
特利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卡尔克萨的指尖微微用力，便有一股能量刺透了他的身体，尖锐的痛感让他全身发抖，所有属于光的力量都被他从身体里剥离。
冒犯神威者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的意识彻底被黑暗包裹，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黑暗的阴影。
卡尔克萨剥离了他从永恒核心中获取的光，留下来的，就只有最初的黑暗了。
卡尔克萨的触手松开了，“特利迦”却没有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深灰色的身体上，原本紫色与红色的纹路都消失不见，只有深沉的黑暗缠绕其上。
这副模样就和他当初在金牛座的小行星上醒来时一样，没有过去，不知未来，卡尔蜜拉给他穿上黑色的甲胄，告诉他，他是他们黑暗一族的战士，在宇宙中寻找能够让黑暗一族重回鼎盛时期的至宝——永恒核心。
“特利迦”沉默地看了看自己，不等卡尔克萨再说什么，他就自己接上了他的话。
“永恒核心把我的意识切割成了四份，可我们的灵魂依旧是同一个，只要有不同的思想，我们就谁也无法发挥巅峰的力量，这感觉真的很糟糕。”
兜帽阴影之下传来几声轻笑。
“不，是五份。”卡尔克萨纠正道。
庞大的怪物摆动起触手，像是一条章鱼绕着“特利迦”游了一圈，仿佛是在全方位地欣赏着一件艺术品。
“你果然十分有趣，作为个体的意识都快要彻底碎了却还没发疯，靠着‘时间’的线性将‘过去’粉碎作为基底，以此来支撑‘现在’和‘未来’……”
“那‘第五个’就是被粉碎成尘沙的‘过去’，可惜没有‘那一位’的允许，我也没有办法将你这一片废墟般的过去复原。”
“无法见到‘他’真是遗憾，‘他’想必会带来无数惊喜。”
“特利迦”沉默无语，卡尔克萨的话他听得云里雾里，虽然知道永恒核心没有那么简单，但卡尔克萨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告诉他，它背后隐藏着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而他从最初就在被欺骗。
“卡尔蜜拉说，我是因为和永恒核心的守卫战斗重伤，因此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她果然是骗我的。”
他喃喃低语，却不怎么意外这个结果。
“特利迦”作为光的那一面虽然认为自己作为黑暗一族过分冷血无情，却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反而是他这个黑暗面，在捕捉到蛛丝马迹之后对自己的身份一直保持怀疑。
他们两个的存在真是矛盾且充满讽刺。
幽莎蕾曾说过，他的身上有来自遥远宇宙的伟大存在的赐福，那是让她这个神明的巫女需要虔诚膜拜的东西。
“特利迦”觉得那或许就是永恒核心曾经的主人赐给他的，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么他一直以来的怀疑就也是真的。
他并不是黑暗一族，也不是因为与永恒核心的守卫战斗重伤失忆，而是正好相反，他就是那个守卫着永恒核心的人！
卡尔蜜拉最开始就在欺骗他，她和希特拉姆达贡一起围攻他，混战中永恒核心或许是自行离去，或许是被力所不及的他送离了那颗死亡的行星，总之战斗之后，失去永恒核心踪迹的卡尔蜜拉用黑暗侵蚀了他，让他认为自己是黑暗一族，成为他们寻找永恒核心的助力。
毕竟如果他就是那个守卫，那么他当然能够再次找到永恒核心，甚至说不准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控制它。
幽莎蕾在使用永恒核心的力量后肉身粉碎灵魂无法丨轮回，只能依附在同族血脉后裔身上直到今天，而他如果不是选择了同时石化自己和卡尔蜜拉三人，可能一点事都没有，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特利迦”觉得这件事虽然仍有一些不明晰的地方，但其余推测应该是没错的，他一直以来在梦中闪回的记忆片段也几乎都能佐证这些猜测。
“我的‘过去’……是因为未能保护好永恒核心，才会被惩罚剥夺的吗？”
卡尔克萨听到他的话发出一声冷笑。
“守卫也当遵从其主的意志，你若是因护卫永恒核心不利而受到惩罚，那该被困锁于无人能抵达的时间孤岛，被‘祂’的怒火灼烧灵魂，直到你在无穷多的时空中的身影都被焚烧殆尽。”
“以损毁‘过去’来保留你的‘现在’和‘未来’，如此手法是违反宇宙定律的，‘祂’怎么可能是在惩罚你？！”
卡尔克萨的语气透着和之前被冒犯时不一样的气恼，“特利迦”歪歪头，不太理解他这次生气的点在哪里，但他也没有追问。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可能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他所侍奉的神灵是谁？
卡尔克萨的表现并不像是永恒核心的持有者，但“特利迦”确信他在自己的过去中占据着巨大的分量，他不敢想如果卡尔克萨不是那个神灵，那他到底应该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记得一个名字。”
“特利迦”开口说道。他看到卡尔克萨因为这句话将目光投向他，兜帽的阴影让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变得深邃幽暗，仿佛通往另外的维度一般，隐隐约约有什么令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在其中浮动。
这样的眼睛该让任何被他注视的生灵惊恐万状，甚至“特利迦”相信，如果卡尔克萨愿意，他的一道目光就能让一个生灵被无法理解的恐惧击溃，彻底变成疯子。
但是他很喜欢。
如果那个透过这一直以来被他唤作卡尔克萨怪物皮囊注视他的存在能够带他前往祂所在的地方，他一定会感到无法言说的快乐和满足。
即使不能，被其注视也是足够令他欢喜的一件事。
“我觉得那应该是你的名字，可我无法把它念出来。”
那么究竟是不是呢？
“特利迦”看着卡尔克萨，巨大的怪物静静地漂浮着，也不知是在思考些什么。他不信对方听不出这样浅显的试探，但既然没有当场翻脸，那应该是会再透漏些消息出来的。
“神之名不可言，神之言不可闻，神之颜不可觑……”
卡尔克萨说着，声音极轻，几不可闻，“特利迦”却从中听出几分兴味来，毫无疑问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有趣。
“我不能确定，如果我在这里对你做点什么，那个家伙是否会来找我清算，但‘祂’既然没有赐予你任何祝福，那么我就不客气地享用了。”
“特利迦”感觉那些触手从脚踝处缠了上来，光滑柔软的外皮在他体表蠕动着，怪异的触感他下意识想挣开，但他的体力早就不剩多少了，之所以还能清醒着对话也不过是“黑暗”一直被压制着，所以还留着一些能量罢了，想要再和卡尔克萨战斗纯属笑话。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触手捆得严严实实，卡尔克萨将他拉进自己，干枯的手指从自下而上，缓慢地抚摸过他的小腹，胸前的装甲，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计时器，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脖颈，最后捏住他的下颚，指尖拂过他的嘴唇。
“特利迦”死死地盯着卡尔克萨近在咫尺的脸，他们现在的距离近到不可思议，他似乎能看到对方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爬出来，像是虫子或者蛇，安静，缓慢，却毛骨悚然。
卡尔克萨微微张开嘴，尖锐的牙齿隐约可见，从他口中发出的，是一阵古怪的轻缓的叫声。
“来吧……我给予你这份殊荣……呼唤我的真名……”
“特利迦”觉得这声音似乎变成了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耳朵，嘴不断地钻进去，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发出一阵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恐怖惨叫。
但若是此刻还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或许能从这阵惨叫中听到几个音节，那是特利迦曾经在梦中听匍匐于地的人类呼唤的，来自星空深处的神灵的名字。
——哈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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